被采访人：邓林

　　性别：男

　　年龄：32岁

　　学历：大专

　　职业：公务员

　　采访时间：2002年1月27日

　　采访：杨易

　　1湘是我的高中同学，比我大一岁。我们的恋爱开始于那如火如荼的高考前夕。她长得不是很漂亮，但成熟、沉稳，还带点神秘。在她面前，我反倒显得有些稚嫩。虽然，中学阶段的恋爱大多是昙花一现，但我们的爱情竟持续了好几年。即使我在部队她在大学，又不在同一个城市里，我们还是会在放假的时候聚在一起。我在军校的最后一年，她来学校看我。我们谈了很多，还谈到我毕业以后的去向，我们共同的前途等。我以为我们结为连理只是早晚的事。所以，我们初尝了禁果。当我还沉浸在爱情的甜蜜中的时候，没想到的事情发生了。

　　她回北京的几天之后，给我打来电话，说：“我们还是算了吧！”我被弄蒙了，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儿。我给她打电话她不接，写信她也不回，她就像是一个幻影，刚刚还存在着，一下子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我强压着怀疑、不解、思念、困惑交织的情绪，熬了两个月。军校一毕业，我就回北京去找她，我要搞明白是怎么回事。

　　那天的情形一定很糟，许多事我已经想不起来了。只记得周围有好多西瓜，我们就在一个西瓜摊附近开始的谈话。她对我说：“对不起，我要结婚了。我们两家是世交……”我有一种被欺骗和被愚弄的感觉，我打了她一个耳光。但转身哭着离开的不是她而是我。我万念俱灰地离开了我初恋的城市，没有告诉她我的去向。

　　2这时，小丽闯进了我的生活。她比我小三岁，是一个大院里长大的，也在一个学校读书，她在学校是好学生，毕业后上了大学。平常我们联系不多，就是过年过节寄张贺卡什么的。那年的暑假前，我收到了她的来信，说要来泰山旅游，问我能不能陪她。那时我正在山东，就给她回了信说：“但来无妨。”

　　暑假的时候，她真的来了。她高高的个儿，漂亮、开朗。就像一道雨后的彩虹，清新、明快，非常招人喜欢。我陪她去了泰山，一起在小溪中戏水；一起在恍若仙境的经石峪流连；一起喘着粗气攀登十八盘；一起在玉皇顶欣赏“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雄壮……当然，我们也谈了彼此的生活、工作，我甚至对她说了湘的事儿。

　　跟小丽在一起的日子，我忘了失恋的忧郁。人也变得欢快而明朗起来。送小丽去火车站的时候，我开始对这个快乐的姑娘依依不舍。火车快开了的时候，我对小丽说：“大学毕业后就嫁给我吧！”我不知道当时我是哪儿来的勇气，其实在她面前我是很不自信的。当时上大三的小丽对我笑而不答。

　　后来，我们书信往来中的内容就增多了，直到谈起了恋爱。小丽做毕业设计的时候又一次来了山东，我给新兵训练的时候她就在一边看着，训练完我就陪她到水库去游泳。还陪她去了孔府、孔庙、孔林，记得到孔林的时候已是黄昏，甬道两旁古树参天，树上不知名的鸟叫着，夕阳照在寂静的路上，我们俩手拉着手踏上石桥朝着孔林深处走去。微风吹动着绿草，掀起一层层波浪。对于已经开始恋爱的我们，世界的一切都是这么美丽。

　　小丽清纯、浪漫，为人坦白、爽直，很重感情。她说：“你可以没钱、可以什么都没有，只是不能在感情上背叛我。”她大学还没毕业就开始谋划今后的生活。她希望我尽快回北京，结婚生子之后再干事业。在我和小丽谈恋爱的时候，我的脑子里偶尔会闪过湘的影子，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与小丽的直爽、刚烈不同，她总是那么不温不火、深不可测、琢磨不透。如果把小丽比喻成雨后的彩虹，那么湘就是江南绵绵密密的细雨。随着岁月的流失，我对她的恨已经退化成一幅山水画中的几片淡淡的云彩，远远地挂在记忆的深处。

　　3小丽毕业两年了我的工作还没有调成。依她本人和家里的条件，她能找一个更好的男朋友，何况我能不能进北京都还不一定。但她一如既往地爱着我，她独自把结婚的一切准备工作都做好后就去部队找我。她说我们结婚吧。

　　调回北京我们就决定结婚。领结婚证的路上，她开玩笑地对我说：“嫁给你真是倒霉，你有什么呀？”其实，她不问我，我也在想，她怎么会看上我了呢？现在想来，也许是这一切都来得太容易了，才让我不知道珍惜。老天爷跟我开了一个大玩笑。把本不该给我的东西给了我，又在我最不想失去的时候，夺走了它。

　　婚后的生活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只是觉得我们之间还是有很多差异的，比如：我喜欢和单身汉们喝喝酒打打牌，她喜欢看看电视聊聊天；小丽家和我家也有许多不同，比如他们家更自由一些，父母和子女之间可以开玩笑，我们家不行；小丽的生活很简单，我们大部分时间还是住在她的父母家，我们的小家只是偶尔回去一下。

　　一天，我坐中巴去岳母家的时候，突然遇到了湘，她下班也乘这趟车回家。几年后第一次见面，两人都很尴尬。我们随便寒暄了几句，到站后我就下了车。没想到的是，过了几天我又在这趟车上遇见了湘。这次我们聊得多了些，我告诉她我已经结婚了。临走我们留了电话。

　　偶尔，湘会给我打个电话，随便聊上几句。但我们从不谈彼此的婚姻、家庭。有时，我心里烦闷了也会约她出去坐坐。她还是和原来一样，能够洞悉我的一切，有时她会问我：“是不是跟爱人吵架了？要珍惜呀！”

　　小丽知道我和湘又有了联系很不高兴。

　　4后来，湘的工作有了变化，她辞了机关的工作，下海经商。刚好我那阵工作也比较轻闲，我们的联系就多了一点。一天，湘打电话问我能不能帮她办点事儿。我说行。她开车来接我，到她的竞争对手那儿买点东西。我帮她买完，又帮她送到工地，也就快中午了。她说请我吃饭。

　　吃到一半的时候我突然觉得头很疼，她说：“到我公司休息会儿吧，离这儿很近。”我答应了。我躺在她公司的床上，她就坐在我的旁边。我突然觉得就像回到了从前，我问她生活如何？

　　她反问我：“你觉得我会怎样？”她还是那样令人难以琢磨。她还做了许多假设，说：“如果我们当初要是走到一起会怎么样？”我说：“跟其他夫妻不会有什么两样吧？”这是我们再次见面后第一次涉及感情问题。在与她的交往中，我一直提醒自己千万不能出格，我曾对小丽说过，自己最大的优点就是忠诚。直到离婚后，我才明白，我所理解的忠诚和小丽对纯真爱情的向往，差之千里。

　　我这人心里搁不住事儿。下午回到家，看到小丽忙里忙外，又是帮我洗衣服又是催我洗澡的，我心里很内疚。虽然我并没有干什么出轨的事儿，但毕竟我的思想开了小差。我对小丽说：“我跟你说件事儿，你千万别生气，今天，我又见了湘。”但小丽还是生气了。他逼着我当着她的面给湘打电话说清楚。我没答应。

　　这件事慢慢过去了，小丽说：“你们以后别再来往了，不论你们之间有没有什么，你得顾及我的感受，我答应了她。

　　前年，我生病住了医院。手机呼机都交给小丽拿着。有一天，湘打了我的手机，还问了我的病情。但究竟她们俩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我就不知道了。小丽一进病房就打了我一个嘴巴。然后说：“我对你这么好，你还这样！”后来我父母也来了，因为小丽去找了他们。我觉得她做得太过分了，伤了我的自尊，我也生了她的气。

　　湘不知道我们家出了这么多事儿，她来医院看我。正在坐着的时候，我岳母来了。我顺口说：“这是我们单位小张。”湘当时的表情很尴尬，等岳母走了以后她说：“我怎么成小张了？本来光明正大的事，怎么让你弄得鬼鬼祟祟的？”我想，也许我心里真是有“鬼”，所以才把事情弄得这么糟。

　　5有了医院的事儿，我和小丽之间有了芥蒂。再加上她工作忙，我出院后在家养病的时候，烦闷了就会打电话和湘聊天，有时会聊很长时间。湘是那种非常善解人意的女人，对别人理解得很到位。我因为答应过小丽不再和湘见面所以我一般不主动约她，但湘总能找到一些非常合理的借口和我一起出去。她的工作比较自由，就常开车带我出去玩儿。和她在一起我很开心。我虽然也怕小丽知道，但还是心存侥幸地对自己说，我又没有做什么越轨的事儿。

　　有时候事情巧得让人觉得就是上帝有意的安排。一天中午，我和湘到一个自助餐厅吃饭，那天餐厅里面人不少。我们分别去取菜。当我把端的盘子放在一个桌子上刚一抬头，小丽正看着我，我惊得一身冷汗。我开始瞎编，但小丽早已猜到了。她冷静地说：“你是不是和她一起来的？你快去找她吧，别让人家等太长时间！”我没有去。我真不知道这顿饭是怎么咽下去的，总之非常狼狈。湘看到我和小丽在一起，就自己走了。从那儿以后小丽开始注意我的行踪，对我也不像以前那样信任了。

　　大约是三个月后的一个晚上，吃过饭，我正跟岳母聊天，气氛其乐融融的。我的手机响了，我一看是湘的电话，就没接。我说：“可能是单位的电话，不接了。”一会儿，小丽拿着我的手机对我说：“你是不想接还是不敢接呀？”说着说着，她的情绪就激动起来，说我一再骗她。因为和岳母住一起，我不想跟她吵下去，就提着包回我们自己家了。第二天是星期六，我又去了岳母家。小丽对我说：“我想了一夜，我们离婚吧！”我以为她说的是气话，也没太往心里去。其实，我的心里也觉得很冤。我有一种感觉，她想象的要比我实际上做的出格得多，但我无法解释，她根本不听。

　　我们俩冷战了两个多星期。我的工作开始忙起来，而且还要连续出差，有好几个月不怎么在家。一天，她给我打电话说已经到法院起诉了。我这才感到事情真的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她真的下了决心。我希望跟她好好谈谈，可她说什么都不想再谈了。这时我才意识到我对她的伤害已是深入骨髓，无法挽救了。小丽就是这样，爱和恨都鲜明，极端。

　　我没同意离婚，我还怀着一线希望。过了半个月，判决书下来了，这天是我的生日。我已经知道了法院没有判离。我心里很高兴，就给小丽打了个电话。我说，这是我最好的生日礼物。小丽说：“这么多年，你自己可能没有意识到，你并不爱我。如果你能念我对你的情分，还是把手续赶快办了吧！”

　　后来我又拖了一段时间，这期间我们的关系没有往好的方向发展，反而越来越糟糕。睡不着的时候，我想了很多，小丽对我点点滴滴的好我都想起来了。记得我们照结婚照的时候，她执意要照一个最好的。一天晚上，我到她父母家找她，等到8点钟她才回来，她吃力地把那个结婚照的大镜框搬了回来，还挤了近两个多小时的公共汽车。结婚照照得好极了。

　　在我们的婚姻中小丽没有一点过错，都是我对不起她。我想，小丽既然已经无法原谅我了，我们还是分手吧。

　　我给她打了电话说：“离婚不是我的本意，你要是再次起诉，我会同意的。”我们离婚了。在法院，我哭了。

　　6记得一首歌里唱的：“有多少爱可以重来。”离婚以后，这首歌总是在我的脑子里出现。不知道为什么，有的东西只有失去了的时候才会觉得它的珍贵。小丽给我的爱就是这样。现在，在出差去机场的路上，回来的路上，我总是感觉很孤独。我的脑子里也会时常出现小丽甜甜的声音：“你在哪儿？”我知道这是我的幻觉。其实，我自己也常问自己：“你要去哪儿？”

　　我失去了再见到湘的兴趣，无论她怎么呼我。我和她之间也许有一段亦真亦幻的感情，但为此，我却失去了实实在在的爱情。我们之间的感情无论是什么，不管是爱情也好友谊也罢，现在都隔着鸿沟——那就是我失败的婚姻。

　　离婚后不久，我又遇见了湘，她对我说：“对不起。”我苦笑一下，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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