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他点燃一枝雪茄，亲了一下我的额头，满足的爱意写在他的脸上，他微笑着问我：

　　“亲爱的，有什么好吃的？我饿了。”

　　“冰箱里有干红，还有香肠、面包、牛奶。”

　　“小影，我们出去吃饭吧，我很久没有和你好好吃饭了。”他诚恳地说。我知道他是不敢随便和我出去的，尤其是白天。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同意了。

　　我们去的是俄罗斯餐厅。他点了我最爱喝的毕加索干红。

　　我知道自己，红酒喝到一定分量时，就会有渴望。

　　何平拿起杯子，微笑着对我说：

　　“小影，为庆祝我们三周年，干杯！”

　　一千多个日日夜夜就这样过去了。佳人不再是红粉。

　　我无奈地碰了一下何平的杯子，笑了笑，说了声“Cheers”。

　　回来的路上，霓虹灯开始闪烁。首都的夜景很美，夜色中，一些白天不方便做的事在黑夜都变得冠冕堂皇起来。

　　何平跑进一家花店给我选了一束玫瑰花，是红得滴血的那种颜色。当我接过来的时候，心里却想着玫瑰也会在任何地方泛滥。

　　快节奏的生活在蕴育快餐式的爱情，谁也没有时间去品味精心酿制的爱情大餐。当城市的爱情只有在摩天大楼的床上才能找到的时候，我已经不再懂得什么才叫爱情。

　　回家后，我们冲了澡就休息了。何平安抚着我。我们做爱。他再一次释放自己。然后我躺在他的臂弯里睡着了。

　　然而一觉醒来，旁边已没有了他，何平走了。我拉亮壁灯，一看墙上的挂钟，半夜两点。不知他什么时候会再回来。

　　辗转难眠，只好起身。看着床头柜上留下的纸条，弄脏的烟灰缸，留下的打火机，抽了半枝的雪茄。我傻傻地愣在床上，一片空白。

　　我知道他很忙。我在打这些文字的时候，他也许正在陪同某位领导人吃饭。他们的办公地点在甘家口那儿，那个有着高高围墙的宾馆，有威严的武警站岗，要在大门口登记，出示身份证，甚至要打通房间的电话，才允许进那个大门。跟他相处了这么长时间，我才进去过两次，而且还有便衣跟在后面。

　　我不敢说出他的名字。其实也不想在这里打那些关于他的文字。我尽量地减少有关他的线索，也许故事会显得不真实。但是没有办法，他不属于我。我不想伤害任何和他有关的人。甚至和他做爱时的完美过程，我都不能通过文字来叙述。那些爱已经溶化在我们彼此的身体里。

　　但是他确实影响了我。我不得不说这个男人。然而我也不想这样仓促地就把他写进这个故事，我需要一个过程，然后才是结局。

　　他曾经说过。我一定要走进你的小说，然而你不能说出我的名字。我们做爱，直到把爱做完，然后分开。

　　那种埋在身体里的感觉支撑着我打这些文字，我把我们已经结束的故事写进小说，让他成为我心底的灰烬。在玫瑰绽放的瞬间，我彻底打开自己。在一次次的奔涌中，我把故事重新叙述。

　　我点燃一枝圣罗兰。我从来只是在独处的时候才抽烟，不想让任何男人看到这个惟一寂寞的姿势。看着那颗燃烧的红点离自己越来越近，以为幸福就在眼前。然而我知道自己，只能抽半枝。必须掐灭。

　　我一直跟自己做着这个游戏。只有当一个男人向我承诺，在我身边永远停留的时候，我才会抽一枝完整的圣罗兰。但是没有。

　　然而我不知道还要抽多少枝。我也不知道这个过程有多长。不知道我的生命里还要出现多少个男人，才会有一个家。

　　我跟每一个自己爱过的男人都有合影。然而只有何平没有。我有时甚至想，在他熟睡的时候，偷偷地给他录相。是他，让我再也不会说爱。只有在我的文字里，他才会知道自己怎样碎了我的心。

　　也许那只是一场梦。对于不曾亲历的人，你想像不出它的美丽或可怕。文字只是自己埋葬自己的手段。我要与这些故事诀别。与小说里的那些男人诀别。

　　我也终于明白，以前与一个男人告别，是因为心里有太多悲痛。然而现在，为了不再悲伤，我会在大家最快乐的时候，离开。

　　一直认为，有些东西是越做越会没的。比如：做爱。比如：写字。和一个男人做几次爱，一个人该写多少文字，我想是有定数的。越做，越会没有感情。越写，心里越会冷漠。

　　所以，小说仅仅是一个纪念。当有一天，什么都没有的时候，还有文字存在。

　　夜已很深。

　　我拿出抽屉里的影集，扉页上是1981年春节时照的惟一一张全家福，黑白的。

　　漫漫回忆引我步回走过的人生之旅。不管我的父母现在身在何处，那是我心目中惟一一个曾经属于我的温馨家园。

　　据说我还在妈妈腹中的时候，爸爸在部队工作，在给妈妈的信中就给我起好了名字，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就叫林影。我没问过父亲的本意，但我从懂事起就确实喜欢阴暗的角落。特别是长苔藓的地方。幽暗的，葱茏的，暧昧的。

　　妈妈说我小时候长得不漂亮。我出世的时候，爸爸就不在。三个月后他从部队回来第一次看见我躺在摇篮里，竟听任我随便哭，也不抱我一下。可是我却一直就如一个骄傲的小公主，刚半岁时腋下长了一个小瘤，动了一次小手术，不得不让他们都关心我。

　　我在严父慈母的传统环境中长大，家里从来不敢有高分贝。我的童年是在奶奶家度过的，我喜欢跟爷爷一起聊天看月亮，尤其是夏日的夜晚，总是在爷爷编织的故事中才能安睡。

　　在我眼里，妈妈是天底下最温柔贤淑的妈妈，爸爸是天底下最能干最有气质的爸爸。然而，从我记事起，他们的工作就很忙。我被寄养在爷爷家，每周回来看我一次。知道他们要走时，我会事先躲到无人的角落掉眼泪。那时，我就已经知道离别的滋味，甚至独自承受。

　　听说我爷爷祖辈是富农家庭，以前还有很大的一座豪宅，家里都用账房先生。到了爷爷那一代，因为变故，家道败落。可善于持家的妈妈总是把我打扮得像个白雪公主。镶着花边的白纱裙、红色的小皮鞋，让我在梦里美了好几夜。别人上台表演要借我的蝴蝶结，我总是会很心疼，演完了就向小朋友要回来，像一个小吝啬鬼。

　　记得我读高三那年，爸爸终于爬到了市建设银行行长的宝座。然而家里和谐的场景却越来越少。父亲的工作很忙，应酬很多，回家的时间也越来越晚。

　　因为面临高考，我常常复习至深夜，可临睡前还是不见父亲回家。妈妈总是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我知道爸爸严重越轨。然而因为他们各自良好的风度，从来不吵架。

　　真正打破我家宁静的是一个夏夜。那个夜晚，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很闷热。爸爸好几天没回家。他拿着包进来的时候，我正在客厅看电视。我胆怯地叫了一声爸爸。

　　他径直走进卧室。

　　不一会儿，从房间里传来妈的哭声。然后是她低低的叫骂声。我推门进去的时候，她坐在床边的沙发上。那定格在空中的爸的右手，因为女儿的出现没有及时落下去。而后，爸也永远地离开我们。

　　我和弟弟失去了一个完整的家。

　　父母最终判决离婚的原因，据说是感情不和。

　　我那时候觉得我和弟弟都是父母在某个夜晚出事故的结果。

　　那个夏日午后，我和妈妈一起，烧了爸爸的好多信。她很平静。

　　我难以揣摸妈烧信时的心情。我也很佩服她的自控能力。我一直以为他们那一代人是不懂得爱情的，可我错了，那刻的妈妈比任何一个时候更让我感动。她的脸庞有一种燃烧之后的美丽和宁静。

　　如果自己在经历了那样的婚姻变故的许多年之后，是否会像我的母亲那样平静和坦然，我想我会死掉！我的肉体连同我的灵魂。

　　也许爱的反面真的不是恨，而是没有感觉。

　　年少的我不懂父辈的感情，只知道父亲一回家，母亲就会很忙。父母正像两个爬山者。父亲一直往上爬，而母亲为了我们一直爬不上去，在半山腰，父亲碰上了同行者。我想他们的感情轨迹就是如此。

　　我没有标准去衡量父母之间的感情，我从小以父亲为荣，相信父亲这样做自有他的理由。

　　我并不能算在单亲家庭中长大，但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我没有理由地告别了青梅竹马的男同学。后来他去南方的一所重点大学。少年的梦转瞬即逝，事实上我们似乎没有开始，也没有结束，他从未说过爱我，多年以后也依然关心着我。

　　我敏感地知道错过季节的风铃不会再叮当作响，也许真爱可以重来，而青春的花只开一次。

　　又一个深夜。我从那个梦过无数次的荒漠中醒来，又拿起那本澳大利亚女作家考琳·麦卡洛的小说《荆棘鸟》。

　　生息于斯的一切笼罩在那个独特的故事里，可感可触，隐隐中不由得让人生发出许多对爱的思索，对命运的感叹，不由得让人想起曾经发生过的一切。

　　作者：林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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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康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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