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我穿过操场去厕所。

　　回宿舍的路上，小操场上有晨练的官兵。也有可能当时的口令正好是向左看吧，整齐的头刷地一下都朝我这边过来了。正在这时，一阵风刮过，我的长裙也飘舞了起来，吓得我不敢迈步，幸好长裙子盖过小腿。

　　接下来的日子可想而知地美好。因为罗晨还要上班，而且将调往机关工作，很忙，但又怕我寂寞，一有空，他就往宿舍跑，还给我买这买那。进宿舍的第一件事，就是摘下军帽往墙上一挂，然后拥住我，轻轻地吻我。

　　我永远忘不了那个午后，我们一起读席幕蓉的诗。我给他吃超霸柠檬立波糖，他受不了酸，又不好意思吐出来，借着亲我把糖送到了我的嘴里。我不甘心，又还给他。我们就这样传递着爱的信息，我告诉他其实里面是甜的。

　　也许所有的爱情要经过苦涩的寻求，才能找到幸福的真谛。

　　所有我寄给他的信件都已装订成册，封面还贴了我的照片。看着自己写给他的信，心里藏了一丝感动。

　　那段时间真是我们永远都不会再重来的幸福时刻，无忧无虑，清纯美妙。

　　相聚的日子总是那么短暂。我们一起读诗，听音乐，诉说着思念的痛，感受着离别的伤。拥抱着彼此，却总是泪水涟涟。我们并肩踏在那条林阴道上，不知归返。遥望着星空，他深情地唱起了他最爱的《军港之夜》。迷人的夜，那么宁静，那么醉人！

　　那个季节，虽然石榴花已开，北方的夜依然有点凉意。我们非常具体地在他的蜗居过了三天。我几乎足不出户，那也许是习惯了卿卿我我的恋人们不曾有的感觉，我们的浓度好像烈酒，醉了以后真的不容易从此醒来。

　　到了双休日，我们一起坐车去了渤海湾的一个小岛，那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真正碧蓝的大海。

　　到达海边时，一股咸涩的空气迎面扑来，海水刚涨潮，一层薄雾迷迷朦朦，我们坐上快艇，银白的浪花冲上来，我们用手拍打着浪花。那种遨游大海的感觉能让人忘掉自己。

　　登上小岛顶时，我坐在一块很大很陡的石块上，很自豪地笑着。罗晨给我照着相。两位刚入伍的军人路过，要在我坐的地方帮他们合一张影。罗晨帮他们摁了几下快门。

　　我们什么也没有说，不过心里大概都在想，那两位小伙子也非常善解人意，问是否也帮我们合一张影。

　　罗晨跳上来非常自然地坐在我的身边，这是我们俩第一张合影。彼此的脑袋碰在一起，他的手搭在我的肩头，紧紧地拥着我，一缕发丝悠然拂过他的脸庞，仿佛缠绵的情丝在飘逸，背景是蓝蓝的天。

　　照片洗出来后，真不敢让人相信那是如此年轻和谐却又忧伤的我们。

　　不知道是谁最早把这个美丽宁静的小岛想像成笔架？渤海湾的水滋润着我们，我们恣意地在那个小岛上放飞了一个橄榄绿的梦，在那个简单的三清阁前许下了诺言。潮起潮落，天桥依稀。在锦州港如烟似雾的目光注视下，我们的眼泪一半甜一半咸。

　　笔架山像个环海公园，又像是一个陆连山岛，也许它怕在茫茫大海中迷失自己，而苦心竭虑地把一只手臂伸向坚实的土地，寻找一份慰藉。也许是它本身并没有迷人的风姿，而故意用潮起潮落的方式开辟了一条为自己走向神秘的天下奇桥。

　　这一切只是别人杜撰的传说，惟有天涯海角的故事曾在它的某一个角落许下天长地久的承诺。

　　芒鞋踏尽天涯路，是我们的心愿。二十多岁，是有多余的情感和时间可以挥霍，而我们却专注地爱着脚下这片大海。一种说不清的生命的启示，是一种突破无限时空的渴求，只知道在青春年华，看到清澈的海水，青翠的小树，犹如预见爱情的光华。

　　没有过多的疑虑，我们就让情感放纵在山川绿水间，让思绪驰骋在乡野田原上，让思想在游历间自由地穿行飞越。

　　在笔架山上，他为我挑选了一串白色的珍珠项链，一个蓝色的心形珠贝，并细心地为我戴在脖颈上。我不顾店主是否看着我们，转过头轻轻地吻了他。

　　第二天，我们又游览了雄伟的辽沈战役蜡像纪念馆。现场战争的模拟场面惊心动魄，高高的白桦林里青春在燃烧。走出战场，我们不经意地踏步走进一个公园。刺激的林中飞鼠吓得我脸色发青。激流永进时我紧紧地抱住了罗晨。

　　回来的路上我们没有打车，上了一辆我从未见过的那种挂着花帘的小三轮，感觉像是不小心走进了三十年代的时光隧道。

　　我们乘着洗照片的两个小时时间，逛了锦州的百货大楼。罗晨为我特地选购了一瓶梦巴黎香水。这是一个男人送我的第一瓶香水。那种独特的清幽怡人，让我在很长的时间里，让我在远离他的日日夜夜，只钟情那种淡淡的味道。

　　那个时候，我哪里会想到，许多年的某一个夜晚，我会接受另一个男人的鲜花与NO.5。

　　可是我知道自己骨子里并不是善变的人，只是我也知道香水如同爱人。喜爱一种独特的香味，犹如爱着一个与众不同的男人。只是不知道能爱他多久，能在他身边多久，能怀念他多久。

　　我是那天晚上零点的火车。大概八点的时候，电视台正好播放那首歌。舍不得你的人是我，离不开你的人是我，牵挂你的人是我是我。

　　相聚只有几个小时了，我们谁都知道这次离别又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我们听着那忧伤的歌声紧紧相拥着，当旋律结束时，谁也没想到彼此都已泣不成声。

　　此时此刻，我迷迷朦朦地躺在异乡旅馆的某一号房间的某一张床上。许多年后，我的一个女朋友据说也在那家旅馆发生过故事。那个旅馆后来改成了宾馆。名字就叫锦州宾馆，在车站广场对面。

　　我们不停地亲吻着。

　　罗晨在抚摸我，默默地游移中蕴含着徘徊和渴望。我爱这个男孩。但是我不敢放弃自己。最终，我们没有跳下那个温柔的陷阱。我阻止了他，也阻止了我自己。

　　站台上，我们凝望着彼此，却无语凝咽。真希望就这样执手相望，慢慢穿过岁月的长廊。

　　我们拥抱着甜蜜的痛苦，犹如拥抱幸福的光芒。

　　人生，总是那么匆匆。刚相聚又要别离，美丽的总在瞬间飘零。

　　再过几分钟，我们之间的距离又要让两条铁轨拉成绵长的思念，真想让自己的表永远停止转动。

　　时间啊，我深深地祈求它不要这么无情。

　　站台上，我们麻木地拥吻。

　　告别，不需要语言。

　　汽笛长鸣，列车启动。

　　罗晨在车厢外紧紧拉着我的手跑出了好几个站台，要不是那个列车员无情的阻拦，不知道他还会跑多远。

　　回来的路上，我哭成了泪人。

　　就在我坐在南下的火车上，离他越来越远的时候，罗晨回到了他的蜗居，他正凝视着我的照片，给我写信：

　　小影：

　　送你上火车出站台后，留给我的只有一段惆怅的归路，而天气也如同这凄惨的心情，阴风怒吼，风刮得特紧，感觉好冷。

　　我担心着你一个女孩子怎能枝持几十个小时的旅行，匆匆地相聚，再一次的别离，什么时候能再重逢？

　　重新踏进我的小天地，一切都没有改变，只是多了一份抹不去的影子，捧起你的照片守着你的欢声笑语盼望你再一次的重现，真想用痴痴的泪浸漫你……

　　把二十几年的欢笑和泪都给了对方，我们便什么也没有了，只有梦留给自己。

　　一觉醒来，已是凌晨。

　　就着昏黄的孤灯，看着枕边跟我微笑的你，又想象着再过几个小时你就要踏上那片生你养你的熟悉的土地，我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

　　窗前的晨风拂过忧伤的脸颊，思绪被你牵得好远，望着窗外的风景，我想追随你远去。

　　牵挂你的晨

　　看着这封信的时候，我泪流满面。

　　没有那次雨中的邂逅那有多好，或许我还是一个不懂世事，单纯的女孩。

　　后来的一段日子，我们几乎每天收到对方的信，日子在往返邮局的途中一天天地过去，每次收到他的信，我都泪流满面，我真的快要承受不了了。

　　大概是一年后的初夏，石榴花又开了，我却收到罗晨一封长信：

　　小影：

　　不要再这样苦苦折磨自己了，我们现在的情形已在为我们的未来做出警示，我不愿意成为浮萍，也不希望你任意飘零。我无权要求你为我作出如此大的牺牲，我身为军人，不知道将来会怎样，没有权力让你为我苦等。我将继续我的孤旅，我们还年轻，不应该就此为爱沉沦。

　　我们如此痛苦，何以有激情去面对我们的未来。为什么还要为此苦苦折磨自己？谢谢你带来南国的温情，我将一生在梦里为你守候。请你为我，也为你自己走出感情的漩涡，回归现实，回到你原来的生活，做一个快乐潇洒的女孩！

　　永远祝福你的晨

　　我捧着那封信，泪水无声地流下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不知道妈妈进来一直在旁边默默看着我，妈问我怎么回事，我什么也没说，只对妈说需要一个人呆会儿。也许罗晨是对的，为那份遥不可及的爱而痛苦，我们还有什么激情去面对不可知的未来？

　　不记得是谁说的话了，生命是短暂的。可是，在短暂的一生中，有许多时间你还得忍，忍着他们慢慢地流过去，直到终于又有事件之石激起生命的浪花。

　　那个夜晚，我忧伤至极地缅怀着自己的过去。心痛和挫伤切碎了我的心。我将从此将这一切忘记，尽管他的笑容仍时刻出现在我触目的地方。我望着一串串刺眼的车灯发呆，尽量控制自己不去回想从前痛楚时种种愚蠢的冲动。

　　我想我不得不忍，不得不珍爱自己。我把以前写的日记都烧了，一边烧一边哭，眼泪扑扑地滴在黑色的纸灰上，觉得往事如过眼烟云。

　　爱情，我的初恋，初夏，石榴花开的季节。

　　我不知道是不是这封信给我的勇气，也不知道是不是本身固有的那种勇敢，总之，我平生第一次做出了一个重大决定。我收拾简单的行囊，拿了我这几年所有的积蓄，逃离了我的故乡，逃离了那几个一直在我身边默默关心我的男同学。

　　漂泊，从此开始。

　　我很长时间不曾跟罗晨联系。

　　就这样在彼此的牵挂和忙碌中，各自又在经历着可知的不可知的风风雨雨。

　　作者：林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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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康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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