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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夜

　　静谧的夜空中只有我自己的声音和接听的电话。我娓娓地安慰着一个女孩子，享受着被需要的恬适。

　　我是不折不扣的单身。连个好一点的女朋友也没有。大学时我曾有一个介乎于女友和同学之间的朋友，Ann。她一切都一般，是水一样柔和无声无息的那种江南女子。她无原则地爱我，她对我的好我无法躲避，而我却没太多激情。这样的若即若离持续了两年。上研究生时我不可救药地爱上了师姐，然而Ann并没有惊诧羞怒，她只留下一句话：“给我三年的时间，请试着爱我。”就悄然退出。但美丽的师姐硕士上到一半时有一个很好的机会去了美国。我也想出去和她在一起，但两年连续的申请的结果是TOEFL和GRE都没有过，没签下证来。我们也是寻死觅活的恋人，她走之前是和我一起照了恶俗的婚纱照的，照时她哭得雨打梨花。

　　就这样，像很多原本雄心勃勃地要共同闯世界到最后却分道扬镳的情侣一样，我们也黯然神伤地结束了这段感情。

　　于是很长一段时间，我根本听不得“爱情”这两个字，听了就要吃吃冷笑。心灰意冷之下，我辞去稳当体面的公务员职业，到电台做了生活节奏相对紧张的DJ。却使我意外地——失意之外地，发现：这似乎是最适合我的一个职业，而夜间的轻音乐和倾诉类节目又是最适合我的一档主持，尽管我颠倒了生物钟开始时常常晕得七荤八素不知今夕何夕。我这人十分惫懒，大学时逃课逃得几乎毕不了业，所以一度自卑和自暴自弃地差点堕落。所有的大学同窗当年在留言薄上的担心落空了——他们断言我将在人世间无所适从。现在，我在网上建立的班级主页上，给所有能联系上的同窗好友贴上我笑嘻嘻的一张标准照，像征婚的一样。我用IE到电信局开了自己的帐号，上网上的比上自己家还娴熟。所有的听者都只知道我节目中是个温文尔雅的绅士+高士，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样子，谁也没见过我被爱情打击得一蹶不振、永远含有浓重自卑和不知自尊为何物时的样子。

　　开始有朋友羡慕我天马行空、无人敢管的生活状态，戏称我作“钻石王老五”。

　　再“钻石”也是“王老五”，当过了30岁生日时，我突然讨厌了自己一度和女孩子们嬉笑玩闹、不言爱情的行径，曾经蛰伏的麻木的心居然复苏了，为着一个神秘的女孩子。

　　那个每天打来电话的女孩子讲她失恋了，但又不多说，只淡淡地诉说着自己的忧悒。我当然不可以问。将近三个月的时间她不时打来，最近她几乎天天打来，心不在焉般地和我聊天。她说自己是从苏州那个柔媚的小城来这儿的，尽管她开始并不喜欢这个充斥着仆仆尘土的县城式的城市，但是还是因原来的男友喜欢而渐渐爱上了它。几年前她处处努力克服作为独生女儿的娇气和骄气，学习女红料理家事，梦想把他们共同居住的小房子建成“爱的小狗窝”(她这样说)。她细腻地描述着曾经梦想过的幸福，居然没有一丝的伤感。她又讲很有一段时间在公众场合过分活跃而回到家后又无精打采，原因是伤心，和丢面子。她辞掉教师工作，频繁地去一家夜总会坐台——是只卖艺的那种。现在又加了一项：频繁地打热线和上网。她无所用心的不伤感的语调反而令我有些心动。因为还要接听另外人的电话，我适时地中断了她的诉说，但我不该让导播告诉了她我的手机号码和E-mail。

　　第二夜

　　在邮箱里看到她的Mail。是张贺卡，云淡风清的那一种。她附言说，其实她已经不再不开心。其实无论什么事，人都是不自觉的推卸责任，好像自己是受害者。其实，也许在爱里，根本没有什么受不受害，都真诚地付出过，都会有伤。爱又是那么在乎双方感觉的一件事。她根本就不再怨他。看了她的信，我心里很开心。因此在当夜她打来的电话里，我口若悬河，妙语连珠。

　　上完节目回到家，已是凌晨1时。再次细细读她的信，不但为她的释然，也为她对感情认知的、我意想不到的深刻，而失眠。我对于爱的渴望又蠢蠢欲动。

　　我按照她发Mail的地址发了一封电报一般的短信。较之电话里的交流，我更喜欢手谈。我似乎又在暗恋了，尽管我曾经发誓“曾经沧海难为水，初却巫山不是云”决不再爱。

　　第三夜

　　上节目时，从始至终她没有打电话来。我十分失落。我发Mail给她，详细诉说了我被女友甩掉的经过。最后我说“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其实我想说的是“同是天涯寻梦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第四夜

　　她照例打了热线。我却发挥得不好，有些“吃栗子(结巴)”。但第二天却一天好睡。

　　第五夜

　　她在我上完节目时突然call我。我走出直播间，见一个窈窕身影的女孩子。知道一定就是她了。走近了看，我发现，却是Ann！——我最初的女友！！！她似乎微笑着。Ann变了许多。土气的衣裳和吴音软语全没有了，代之以美丽时尚的衣着和地道爽利的一口“京片子”。

　　我羞愧得无处躲藏，她却大大方方地直接邀请我到她家。——说两个没有家的人，两个说说话的朋友，有什么不可以？我颞颥着，没有话。

　　Ann的住处有温暖的黄色枫木地板，落地窗帘外夜色凄迷，她冲两杯咖啡，没有伴侣，不加糖。递给我其中的一杯——她居然还是爱清咖。尽管它苦得叫人受不了，但是那醇厚的韧性的滋味也叫人忘不了。我们坐在地上，听以前我们熟悉的罗大佑的歌。我还刮了胡子，湿着脸听她说话，我们说了很多话。很多自己的、失望复希望、希望再失望的话。夜晚在静止。

　　王菲的《蝴蝶》吟个不停：“你从哪一个梦里飞来，就请飞回那个梦中。我知道整个春天就系于你飘忽的翅膀，随你而来，亦随你而飞，我只能枯坐于生命的角落，看着时光完成一朵花的开落，然后坐于永恒的黑暗中……。”

　　我开始提到：“你不是说等到三年的吗？怎么还是一个人？”

　　她苦笑了：“你根本不了解我。等到三年整的那一天晚上，我自己发了个誓：我一定要见你一面才能决定放不放弃——如果你果真是我生命里的‘真命天子’，那么我等三十年又有什么？！”

　　一时间，当年的感觉重新回来了。我轻轻叹口气。

　　她的泪淌个不停：她言说她自己很笨，“用了五年的时间忘不掉你，用了山重水复的代价让你爱不上我。”我轻轻揽住她的肩。我的心里也很痛——为她为我。我还是像痛惜小妹一样痛着她，为着自己爱的伤痛而痛着我。

　　我们像两个小动物依偎在一起，互相取暖。一时间，我几乎萌发和她在一起的念头。不知多少时候，天边透出青色。我对她说：“要不，我们……”

　　她却十分坚强地离开我的怀抱，说：“你还是走吧，我不要不爱我的爱情。我不是得到你的身体就满足的人，对爱情，我永远不降格以求。我从不因为寂寞来找什么人来填空，包括你。我想要的真爱是满满当当、完完整整的一个爱情世界。大概我太苛刻了吧？要求他爱我必须像我爱他一样多，否则有什么意思呢？——曾经很多人都笑过我傻，你或许也会。可我不这样认为。不管怎样，我毕竟追求过完满，我对我自己负责。再说，没准儿我的真爱就在远处等着我呢。祝福我吧。”

　　说毕，Ann居然嫣然一笑，轻松调皮地伸出手和我使劲一握。灯下的她显然已经不再年轻得娇嫩，但是她却那么美。Ann走进自己的房间，我在客厅沙发上躺下。我的梦居然很恬静。

　　30岁的女人因为坚信爱情而美丽无比。

　　第六夜

　　Ann去送我，像老朋友。在广场的月光下，满坛满坛的鲜花在身边，香气装满心间。世界是美丽的，人很渺小，但任何一场爱情的发生都是有序的。我们还没有捉到真爱的衣角，但我们是快乐的。——而过滤掉怨恨和悔恨的曾经，是最美，永远怀有爱情梦想的人，是最美。

　　第七夜

　　这一夜我不再去上什么开导别人的凑蛋节目，因为我自己就什么也不明白。关于生活，关于爱情。

　　提着简单的行囊和我的宝贝手提电脑，走在另一座城市，走在风里，不知不觉中我已泪流满面。在走过许多风风雨雨的岁月，经历了许多咸咸淡淡的坎坷之后，我已渐渐懂得：爱就是爱，掺不得一丝同情和怜悯，带不了半点强迫和委屈。Ann是值得珍惜和尊敬的一个女孩子，但需要的，不是我不到位的爱——她宁愿去零售自己，也决不出卖爱情。或许原来我动摇过，但而今我决意打起精神，仍去寻找。我宁愿怀着梦想去流浪，决不想苟且获取情欲的释放。

　　星光一样的灯光下是楼宇的影子。楼和楼之间是空荡的夜色。

　　我该到哪里去？我的爱又在哪里？……

　　我对自己说：这世上一定会有每个人的真爱的，每个人的，只是很多人没有坚持到最后，向庸常妥协罢了。真爱不在乎媸妍，无关于贵贱，没有伤痛，没有渣滓；舍弃不掉，也不可能被舍弃；纯真无瑕，任岁月老去不减分毫，像氧气一样，叫你只要活着就离不开。……一定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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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康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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