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类不被我们了解的群体,白天里他们是正常的男子,到了黑夜会“摇身一变”成为娇媚的女人。为了赚钱,他们随心所欲地颠倒自己的性别,在两性边缘进行着危险的感情游戏。
分别来自宝鸡、富平、甘肃正宁县的三名男青年在西安打工时相识,为了生存他们三人竟浓妆艳抹,扮成“靓女”模样,向一些男人卖弄风情,赚取钱财,外界称他们为“人
妖”。2001年8月21日晚9时,西安市公安碑林分局文艺路派出所在环城南路将三名“人妖“抓获,并于8月22日下午将三人收容遣送。记者此次采访的王又峰就是三名“人妖”其中之一。
“我知道报纸登过我们的照片了,还说我们‘人妖’,是‘卖淫女’。咋能这样说呢?‘人妖’是泰国的,是指心理和身体都变态的男人,而我们只是‘男扮女装’,靠自己吃饭,不偷不抢,充其量算个‘双性人’。我最反感别人动不动叫我们‘人妖’。其实‘双性人’70年代就有,现在上海、成都那边人数最多,南方毕竟开放,在西北就不行,人家接受不了。”
在此之前我曾看过他们男扮女装的照片,王又峰的样子和照片上很接近,短短的头发染成酒红色,柔柔顺顺地贴在脑后,脸形很清秀,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手,十指修长饱满,蓄着精心修剪的长指甲,整个人都好像因此纤细起来。看到我们进来,他很戒备地往椅子里靠了靠,后背绷得笔直,我们的谈话就这样开始了。
“我的眼光很准,我一看就知道你肯定是记者。你来干啥呢?报纸把我们都登过了,说得那么难听,还登了照片,让我以后咋办嘛。我其实根本没有卖淫,人都有自尊,我啥坏事也没干,就是穿女装也是我的自由。”王又峰说话速度很慢,还略略有些腼腆。
“我家在甘肃农村,那个地方很穷,也没有挣钱的路子。我排行老二,还有一个哥和一个妹,家里供我上学也挺难的,所以上到初二我就不念书了,跟着别人出来打工。最早在西北大学的学生食堂里帮忙,一个月能挣150至200元钱,吃得也比家里好。那时候我觉得挺幸福的,我还决定今后要当个厨师,一辈子吃好的、喝好的。”说到这里,王又峰第一次微微地笑了,我们这才发现他的牙齿很小很白。写下这些文字的时候,想起了他微笑的样子,忽然有一些心疼,仿佛看见一样好东西在自己面前跌碎了。
王又峰说话的时候,其余两个被一同收容进来的“人妖”也坐在旁边静静地听。他们一个叫何志华,来自富平,另一个叫张连军,宝鸡人。听到这里何志华忍不住插言:“其实辛苦倒也不怕,就是老受人欺负,我刚来西安的时候给一家烤肉摊干,老板嫌我动作慢,动不动就打我。”我问王又峰有没有挨过打?他不肯说,只是有些羞涩地垂下眼睛,跷起小拇指拢了拢耳后的头发。
“后来一个熟人说给我找工作,我就天天去找他。这个人喜欢跳舞,一有空就带我去舞厅。他教我跳交谊舞,他跳男步,我跳女步,抱得挺紧也没觉得怪。我那时真不知道他是个同性恋,还觉得他对我挺好,最后他让我认他当干哥,我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王又峰忽然流露出一种很厌倦似的神情,极简单地说:“有天晚上,干哥带我去旅社开了个房间,他脱掉衣服,让我也脱掉睡在他旁边,然后他突然变得很激动,我最后才知道他是个同性恋,也知道了同性恋是怎么回事。”
想了又想,我们还是问了一个唐突而又残忍的问题:“你喜欢这样吗?”
“不喜欢。”王又峰的声音很干脆:“从那天晚上以后,我就不愿和他联系了,我又在西高新区租了一间民房。可我还是没有工作,钱也花完了,一个姓李的朋友看我长得清秀,就带我和他一起男扮女装。刚开始我借了100多块钱做了衣服,买了耳环、项链,又买了一套化妆品,化好后穿上衣服一看,还挺漂亮的。”王又峰开始渐渐地欢快起来,甚至有点眉飞色舞。他说自己有一件大红色的旗袍,穿上可好看了。有次配上一双高跟鞋去跳舞,居然被推选为当晚的“舞厅皇后”,还戴了一回花冠。我禁不住问:“没有人发现你是男的吗?”“没有,我们化了妆后比女人还女人,怎么能看出来?”
就这样,王又峰认为找到了一条生存捷径,他随心所欲地改装着自己的性别,玩起了危险的两性游戏。
“白天我们在房里睡觉,有时看看电视、洗洗澡、逛逛街。晚上一般用一个小时化妆,打扮好后就去舞厅。我们肯定比女人瘦,条儿顺、个子高,走在大街上回头率很高,别人都以为我们是哪个模特队的。”
“我最常去的是水司附近的几个舞厅,陪客人跳舞、聊天,一般这些人都会给小费,有人把我当‘三陪女’要摸一摸或动‘真’的,我哪敢呀,坚决不同意。好的一天我最多挣了200元钱。”
王又峰说他如今已不想当厨师了,当他画了漂亮的眼线,穿着裙子摇曳生姿地走入夜幕之中,连声音也会不由自主地女性化,变得娇嗲温柔。这个时候,王又峰觉得自己是一个真正的漂亮女人。
“我认识了一个开出租车的,四十多岁,天天接我,还送了我一大把红玫瑰,每天给我50元生活费,说要娶我,娶了我之后不会让我再到舞厅干这个了,还要给我租房子住,弄得我没办法脱身。后来他知道了我是男的,说我是他心目中的偶像,他今后一定要找个像我这样的女朋友。”
我们问王又峰会不会去做变性手术,他瞪了我们一眼:“当然不会,那要很多钱,也很痛苦,而且我将来肯定是要找个女友结婚的。”问他会找个什么样的女友?他想了想:“相貌倒不要紧,一定要感情专一,最好不要知道我以前的事。”他说得很认真。
王又峰的计划是22岁谈恋爱,但那时他会有什么样的身份?是否真的有女孩能够完全接受他?
也许是看出了我们的疑惑,宝鸡“人妖”张连军忽然说:“我们其实很正常,我就有一儿一女哩。”我们大吃惊,他却眯起眼睛笑了:“我老婆和家人在宝鸡,但千万不能让她们知道我在西安做什么。”
在王又峰活动居住的地方,人们视他们为“异类”。每当王又峰化妆出门,房东和周围的孩子都会喊着“出来了,出来了!”一窝蜂地挤在路边看。这种情形让王又峰极不自然,毕竟其行为在道德允许的范围之外。
“我跟房东解释说晚上演出所以化妆,但他们还是很好奇。从内心讲,我真的想进演出团,希望有一个单位,把我们这一批人组织起来,我可以反串去当模特、跳舞、唱歌等等,也不用担惊受怕了。”
结束采访时,我们请他“变”个女装让我瞧瞧,他很快答应了。
收容站的同志拿来了他们的衣物,三个人立即欢欣起来,在我们面前展示了“男变女”的过程。王又峰先戴上一条立体胸罩,粉红色,他仔细地往里面塞了两个鼓鼓的小气球,又垫上两块海绵,发现我在看他,似乎有些害羞背过身去。我问这气球会不会爆?宝鸡的张连军插嘴说:“当然爆过,一挤一捏不就爆了,不过也没关系,看不出来。”
不到10分钟,三个细腰丰胸的长腿“美女”在我们眼前亭亭玉立。何志华和张连军分别穿着亮紫和浅蓝色的连身长裙,戴了披肩长假发,而王又峰则是吊带背心,黄衣黑裙,脚穿一双38码的粉红色松糕鞋。
因为没有化妆,三个人的皮肤一律的灰暗粗糙,细看过去也不像十足的女人。但他们显然很兴奋,你推我一下,我捏你一把,偶尔咬着耳朵窃窃私语几句,挑眉撇嘴的神态分明是十足的女人作派。
面对这三个不是女人,似乎也不是男人的年轻人,我们第一次对他们有了一种异样的影响。他们声称自己是为了生存才这样的,难道除了变女人赚钱外再无其他求生之路了吗?在社会转型时期,在传统习俗还相当浓厚的古城西安竟有三“人妖”施展其“才华”的地方,这也不能不让人们深思。
结束采访时,我们对三“人妖”道出了语重心长的话语:但愿你们不要再干“人妖”,能够走上正常的人生之路。这也许是许多关心他们,包括他们父母、兄弟、姐妹的共同心声吧。
/李蕾剑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