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的早上，秦淡如开车带小扁到医院看病。小扁是一只异国短毛猫，是秦淡如在这个城市里惟一的亲人。

　　咏殊来电话，得知淡如在路上，又是声音呜咽：你开车小心点呀。

　　其实我没那么脆弱。淡如有些后悔昨晚不该把自己和冯稚羽分手的消息告诉咏殊，她知道咏殊多愁善感，但没想到她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对着手机这端的她，哇哇大哭。

　　倒是淡如劝了咏殊半天，说感情的事情就是这样，缘分尽了，再如何般配的两人，都得不到上天的祝福。

　　咏殊要求马上见到淡如，她拒绝了。不是她不想被安慰，实在是不能让别人，哪怕是最好的朋友，见到她秦淡如的惨相。所以，她决定一个人回家，家里有小扁。

　　回到家便发现小扁病了，不停地咳嗽，不断把舌头吐在外面，鼻子干干的。淡如为它量了体温，还算正常，就把它抱在怀里，直到天亮。一夜无言，脑子里也是空空一片。

　　一

　　医院里还没有多少人，护士小姐还在打扫卫生，因为是老主顾，大夫格外热情。

　　小扁没有什么大病，打了两针。等护士拿药时，淡如看见另一个护士蹲在地上，从一个很精致的狗窝里，拿出一只很小的白狗，摁在地上准备打针。淡如讪讪：为什么不抱在怀里？地上冰冷的。

　　护士没有抬眼，冷冷地回答：做安乐还管地上冷不冷？一会儿身子都是冷的。

　　因为来医院的次数多了，常遇见因得了绝症做安乐死的宠物，每每遭遇，淡如都要陪着人家哭上半天，可今天淡如没有任何举动，抱着小扁出去了。

　　一路上，遇到好几个红灯，淡如把收音机打开，收音机里一个女人很忧伤地唱着歌，淡如却没有去听，她很机械地踩着刹车、离合、油门，任小扁在她周围跳来跳去。

　　快到家时，又是一个漫长的红灯，小扁似乎有些不耐烦，跳到淡如腿上，用它扁扁的脸蹭淡如的脸，它的呼吸暖暖的，毛茸茸的。淡如的脸上立刻被泪水封锁，虽然她的情绪还停留在麻木的状态，眼泪却已经湿了她的衣襟，止也止不住。

　　她的脑子在瞬间被填满：那只已经离开人世的小狗、自己、冯稚羽、夭折的爱情。

　　这时，她听清楚了收音机的音乐，莫文蔚沙哑地低吟：寻找我的温柔你的臂弯……

　　二

　　秦淡如在这个原本不属于自己的城市里生活了10年，4年大学，6年工作。在外人眼里，她不是外地人，她的口音、她的收入、她的生活方式，比本地人还本地化，她有房子，有车，有宠物，有成打的追求者。她的很多下属都是实打实的本地女孩，她们佩服秦淡如的精明能干，但一想起被这样一个浑身散发着优越感的异乡女人领导，多少有些不甘心。

　　淡如以前很少去计较地域之分，有时也会因为这个话题，在酒吧里和咏殊争得脸颊绯红。咏殊是淡如的大学同窗，为了户口，下嫁了一个本地青年，一年后离婚，因为认识了葛飞。咏殊常私下对淡如感叹：早知有葛飞，何苦混个离异女子？

　　淡如笑骂：没有葛飞，你哪会变成二婚？

　　后来淡如和冯稚羽出双入对，卿卿我我，羡慕得咏殊流口水，每每谈论，必是警钟常鸣：淡如你别什么都不在乎，稚羽可是香饽饽，你别让他长了翅膀。

　　淡如不是一个在感情上喜欢精打细算的女人，人际关系也不是很会经营，她的直率在公司里就得罪过很多人，她的爱憎分明是她至今无法升到更高的一个行政职位的罪魁祸首，尽管她的业务领导能力一直排行老大。

　　咏殊劝她圆滑，再圆滑。尤其对待男人，不是一颗红心，诚实到底就能修得百年好，比如她自己，至今瞒着葛飞她的那次跳板婚姻，一副未婚少女的模样，还是人见人爱。

　　咏殊和淡如不一样，她总是能从男人的情感里获得生存的乐趣，她不在乎升职和加薪，只要那个男人欣赏她的美貌，而淡如却需要男人赞美她的才华。

　　秦淡如不在乎被人用轻度女权形容自己，所以，她从不在冯稚羽面前貌似弱女子。

　　三

　　认识稚羽后，淡如还是有些改变，一切因为冯稚羽是个细腻而温情的男人。

　　在公司同僚的心里，秦淡如根本不会选择和冯稚羽谈恋爱，他只不过是淡如一个客户的助手，淡如和客户谈判时，稚羽只能坐在副座，对他的提议，淡如可以不假思索地否决。

　　稚羽的老板陈总追求淡如很多年。去年情人节，陈总买了辆跑车让稚羽给淡如送去，弄得淡如哭笑不得：这算什么呀？

　　那是稚羽第一次对淡如改变看法，他觉得这个女人不贪。

　　淡如出于礼貌请稚羽吃饭，谈得蛮投机，散了的时候，淡如请他转告陈总自己已经有车了。

　　后来，冯稚羽得知淡如第二天真的到车市买了辆汽车，更是敬佩有加，这个漂亮女人很有个性。

　　淡如买车后的第二个周末，收到冯稚羽送来的一个充气脖枕和一双绣花软底的平底鞋。

　　陈总的豪华跑车不能俘虏像秦淡如这样的女人，但冯稚羽不到200元的礼物却让淡如的心在那天的下午，被打动。

　　葛飞说冯稚羽的温柔小刀杀人不见血，秦淡如何等百毒不侵，还不是难逃一劫？要是自己对咏殊也下此毒手，她那点情商还不早变成弱智？

　　葛飞说话就这样，从不留口德，在淡如眼里，葛飞没有安全感，玩世不恭，不到稚羽1/10的体贴，偏偏咏殊爱他爱得要死，淡如说，这是两个冤家。

　　四

　　冯稚羽的温柔攻势越来越大，在秦淡如已经留他在家过夜后，还是生生不息。

　　小扁就是一个虏心武器。

　　淡如一直喜欢猫猫狗狗，但因为常常自顾不暇，没有足够的信心养一只。淡如29岁生日那天，稚羽把小扁带回了家。小东西原本就可爱，稚羽还在它脖子上系了一条粉红色的蝴蝶结，更是趣稚。一秒钟的工夫，淡如便对小扁爱不释手，如获珍宝。

　　但她和稚羽在一起的日子里，都是稚羽照顾小扁，无微不至。有时晚上，当小扁在他俩中间熟睡时，淡如感慨：小扁会不会怪我？我没有太多的时间对它好。

　　稚羽马上会把小扁送到淡如怀里，然后拥着她俩。淡如也总是很满足地抱着小扁在稚羽怀里睡去。她常常在睡着前对自己说：多希望这种感觉能是一辈子，就算变成一座化石，我也心甘情愿。

　　她很多次对咏殊说起这种感觉，咏殊就会责难身边的葛飞：我也要只小扁！

　　葛飞臭嘴：是不是还要给你准备一个冯稚羽？

　　淡如嘴上不说，心里却有些反感葛飞拿稚羽说笑，有时也同情咏殊，总是被葛飞牵着鼻子，如果葛飞得知咏殊的离婚背景，真不知他会说出什么样刺激的言语。

　　小扁一岁的时候，冯稚羽和淡如开始谈婚论嫁。对于一个30岁的女人来说，没有什么可以比和一个爱自己的男人结婚更美丽的事情。

　　30岁的秦淡如开始憧憬幸福的婚姻生活。

　　这里也包括她必须要见冯稚羽的父母。

　　五

　　以前淡如很少和稚羽谈论各自的家庭，她只知道稚羽的父母都是大学教授，有着非常好的家庭环境。在她要见稚羽父母的前夜，稚羽很认真地和她商量需要注意的细节。

　　谈话内容是淡如没有想到的。

　　稚羽希望淡如不要说自己家在外地，甚至还可以编一个关于身世的故事，因为他的父母很在乎这一点。还有，淡如的职位和收入，也不能实说，最好都比实际情况低一些，他担心父母不能接收自己的儿子不如媳妇。最重要的一点，不可以告诉他的父母，他经常在淡如家过夜。

　　为了稚羽的要求，淡如一夜辗转，她突然觉得自己和稚羽的爱情中被夹杂了很多东西，觉得自己一直不在乎的地域观念，和自己一直自豪的工作实力，面临着都要去掩饰的，似乎是见不得人的背景。她完全被弄乱，她想到了咏殊曾说的：诚实到底。

　　冯稚羽的父母是一对很清高的父母，尤其是他的母亲，有些傲慢。淡如一向不喜欢被别人用审问的口气清查身份。有一次，她还把一名临检的交警告到交通大队，就因为对方拿着她的行驶本，不屑：外地的？这车是你的吗？

　　其实，秦淡如不是不在乎。

　　面对冯母的盘问，淡如如实禀报，语气稍有挑衅的味道，她想看看自己这样的条件是不是真的不能和稚羽结婚。她也想知道，如果家里反对，稚羽会放弃谁。一次并不愉快的谈话在淡如看来是一场赌博。当时，她满脑子都是稚羽对她的百般呵护，稚羽的甜言蜜语，淡如觉得稚羽对她的爱情，是自己制胜的筹码。

　　秦淡如输了。

　　第二天冯稚羽就在电话里告诉淡如，他家里坚决不同意他和淡如的婚事，就算恋爱也不行。淡如听出了无奈和埋怨，她问稚羽：怎么办？

　　稚羽沉默良久：我们还是分手吧，如果我父母那一关过不了，我们以后也不会幸福。

　　淡如不再回答，挂了电话。

　　六

　　淡如带小扁看病回家后，洗脸时从镜子里看到一张无比憔悴的脸，她突然失声痛哭。她开始憎恨冯稚羽的背弃和无能，看着自己苍白的脸，她的心里有个声音在说：你被他欺骗了。

　　正好咏殊打电话来，淡如放任自己苦水泛滥，咏殊跟着痛骂：这个骗子，不得好死。

　　她越骂，淡如哭得越凶，百转回肠：如果没有他，我即便单身一辈子也不用遭这场折磨。

　　咏殊附和：骗子骗子，混蛋混蛋。

　　咏殊一直在电话里安慰淡如，还不停地给她出主意：让陈总炒他鱿鱼，对这种不仁不义的家伙，不能手软。这些劝慰并没有让淡如的心里好受，而是越来越痛。

　　咏殊约她吃饭，尽管没有胃口，淡如还是想找个人诉诉苦。

　　突然，电话里出现葛飞的声音：淡如，我可以一起去吗？

　　淡如愣住，葛飞没有以往的调侃，很真诚的。她有些尴尬，一向不喜欢的葛飞也要同情自己吗？真是堕落到一个怨妇的地步，淡如对自己悲哀。

　　但她还是去赴约，此时的秦淡如和所有女人一样，渴望倾诉。淡如想着有咏殊，就算掉眼泪也不至于太难堪。

　　怎料等她的只有葛飞一人。

　　淡如局促，葛飞解释：咏殊原本脆弱，如让她开导你，除了两人对着哭鼻子，没有一点好处，而且她比你会先崩溃。

　　淡如有些悲伤：你真了解她，我一直以为你根本不会关心女人。

　　葛飞笑笑：男人的关心和女人不同，我和稚羽对女人的态度也不一样。

　　提到稚羽，淡如还是没有忍住眼泪，但自从和葛飞吃完一顿饭，秦淡如没有再为冯稚羽掉过眼泪。

　　她带着小扁依然在别人的城市里安静生活，等待爱情。

　　七

　　葛飞问：淡如，你觉得你的29岁过得快乐吗？

　　淡如：很快乐。

　　是谁给了你这么美好的29岁？

　　稚羽。

　　你相信他对你的感情是真实的吗？

　　相信。

　　你觉得他为什么要你对他的父母说谎？

　　我们要结婚。

　　他想和你结婚是真的吗？

　　是的。

　　他不能和你结婚的理由是因为他的父母不同意，你相信吗？

　　相信，但我恨他的懦弱。

　　他是很懦弱，但他没有欺骗你的感情，他让你的29岁比别的女人过得要甜蜜。你可以恨他的懦弱，但不能否定他对你的诚实和对你的爱情。

　　可咏殊也说他是个骗子。

　　那你觉得咏殊是骗子吗？

　　当然不是。

　　我也从来没有觉得咏殊是感情骗子，她至今没有告诉我她结过婚是因为，她爱我。

　　文/蓝垣

责任编辑：荷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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