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也庆幸自己忘了到底是哪一年。

　　灿烂的夏日紧跟着姑娘的流行步伐，不知不觉地热了起来，十七八岁的姑娘们都穿上了各种颜色的迷你裙、松糕凉鞋，并且多半是不着袜子的，脚趾头还涂满了各种颜色的指甲油，这大概就是今年最IN的流行打扮吧。

　　看看自己每天总是清一色的真丝衬衣，西装裙，高跟鞋，不免感觉自己和这个火红的时代格格不入，我还在原来的公司上班。

　　星期一上午，公司开完工作例会。我想像着浮萍一样漂着的自己，机械般地坐在椭圆形棕色的会议桌旁，懒洋洋地不想起来。

　　王总走到我身边，低着头小声跟我说，或许我不会逗你笑，但我保证不会让你哭，今晚下班我在车上等你。

　　非常浪漫而颇有深意的话。我心里一动，望着他久久地说不出话来。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做自己手头的事情。我找不到理由拒绝王总那带着诱惑的邀约。

　　下班后，我故意比别人下楼晚一些，果然王总在车上，他已打开车门，我径直坐了上去。

　　我没问他去哪里，他就一直开着车，我一点也不介意他要把我装到哪里去，我甚至怀疑坐在车上的是不是我自己。

　　大概开了将近两个多小时，天色已暗，一路颠簸，终于到了京城西郊的上房山国家森林公园。

　　他不知道把车停在何处。

　　在一个小伙子的指行下，他把车开进了森林公园，停在大门右侧。停在里面的车只有三辆。

　　然后，他去旁边的那家国营招待所开了两个房间，登记的人也没问我要身份证。我们的房号在二楼。

　　楼上有卡拉OK多功能娱乐厅，但没有开放。大概住的人较少，挺幽静的，能听见风吹树叶的美妙声音。

　　王总去餐厅点了几个菜，回来跟我说没什么好吃的。我们开始看电视。播放的是不知名的一个法国片子。

　　大概过了半个小时，招待所的服务员才给我们送菜上来。我们把单人沙发转个方向。我们就在茶几上开始吃饭。

　　他完全不像是一个经理，他问我为什么那么忧郁呢。

　　如果我每天嘻嘻哈哈，不就成了白痴吗。我没有正面回答。

　　那么听听我的故事吧。

　　他的记忆仿佛回到了多年前。

　　他说1990年夏天，他于北方交通大学毕业。领略过都市繁华的他，再也不甘心回到那个闭塞的老家，他没有服从国家分配，而是留在了北京。

　　开始的两年是他最艰苦的日子，那时的他对自己一无所知，不知希望在哪里，为了省租金，他和另外一名大学生合租了一间不足八平米的小平房。

　　在接连换了几个单位后，一个偶然的机会，他进了一家上海德尔公司驻北京办事处，当起了营销员。这家公司是生产建筑行业内外墙涂料的，他每天跑着北京大大小小的建筑工地。可是好长时间都不见起色。

　　看着存折上的钱数变得越来越少，他的焦虑和危机感也越来越强烈。

　　三个月过去，一份合同还没签，莲花池旁的一个商住楼工程本来说好外墙用涂料，建设单位和施工单位，都去那儿考察了，基本都已定了下来。可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设计一改涂料用玻璃幕墙，气得他几天都没睡好觉，本来寄予了很大的希望，前期投入的资金不算，眼看着几个月的努力将要毁于一旦，那种失望的情绪真的无法用言语来表达。

　　正当他一筹莫展的时候，施工单位的经理呼了他，跟他说可能还有一线希望，让他去工地找那位女经理。那真是夜色中的一线曙光啊。

　　他骑着自行车迅速地赶到工地现场。微微发福的经理坐在大班台旁。她热情地对王默说，今晚请设计单位的领导吃饭，让王默自己在饭局上好好表现。

　　王默暗下决心，一定要尽最后努力。

　　于是王默坐着她的车去了顺峰海鲜大酒楼，非常斩人的地方，但还是有那么多的客人在那儿吃档次。觥筹交错一番后，大家都有些醉意。然后又请那帮人去了洗浴中心，给他们一人分配了一个小姐，还关照小姐们一定要好好侍候，上万元的费用当然是女经理出的。

　　没想到事情真得很顺利，当然她也没少替年轻的王默说好话。第二天，他就去公司草签了合同。正式合同等进入装修再签。

　　此后的一段时间，那位女经理经常呼他。

　　有一次，她让他一起去打保龄球，陪她玩了一下午。王默以前从未打过保龄球，但他悟性极强，从一开始生疏变得适应。后来，那位女经理索性看着他打。王默意识到她的注目后，突然觉得不自在。因为在她的眼神中，他读到了欣赏、羡慕之外还有别的东西。毕竟王默那时年轻而富有活力。

　　接下来一段时间，那女经理经常带着王默去酒巴，逛商厦。当然有一次，她开着白色宝马把他带到郊外的欧式别墅。她翘起有些松弛的腿拎着一串钥匙，对他说你想要这样的家吗，我老公在深圳花天酒地，他不爱我，但我有的是钱，你能留下来陪我吗？这儿的一切都会是你的。

　　王默望着她那张腥红贪婪的嘴，无与伦比的耻辱让他气得发抖，他踢开门，向外冲去。

　　他认为自己可以失去其他，但绝对不能失去一个男人的自尊与人格。

　　王默还在现实的残酷中奔波劳碌，却始终没有头绪。那时，他的朋友想投资搞一家公司，鼓励他入股。

　　他也很想有自己的事业，可是没钱寸步难行。那真是一段不堪回首的日子。他不断地拷问自己。

　　最后，他几经徘徊，终于按响了那位女经理的别墅门铃。

　　她笑了，是胜利和淫荡的那种笑。

　　那晚后，王默顺利签下了那份合同。当然那将意味着他有一大笔提成。女经理一字一句地告诉他，如果他还留在她身边，那幢别墅和50万元将会转入他的名下。面对眼前的诱惑，为了将来辉煌的事业，王默委屈求全，糊涂地答应了。

　　他从未想到自己会如此堕落，但他的心在自我轻视中变得坚强而又麻木。那种屈辱的生活让他不顾一切地去追求所谓的成功。

　　一年后，女经理由于身体的原因回到深圳。临走时，她开给王默一张50万元的枝票以及别墅的房产证。他陪她过了最后一夜。当时真希望那个漫漫长夜快点过去。终于她离开了北京。

　　他毫不犹豫地卖掉了那幢让他感到屈辱的别墅，在后来的几年里，也有过失败，但总的来说还算比较顺利。

　　虽然目前担任这家建筑集团分公司的经理，但心灵深处的隐痛却时刻在吞噬着他的心，一直都无法安宁。

　　几年过来，在他身边也出现过几个女人，她们或年轻或漂亮，可是没有他需要的东西。她们看中的只是他的钱，他的车，他的漂亮房子。

　　那时的王默还不到三十岁，但他深切地感觉到自己的心已经枯萎。有时深夜醒来，又忍不住有一种渴望，渴望那种美好纯净的感情。

　　三年前，也有过一次比较正式的恋爱，那女孩非常聪明，也确实对他百依百顺。可是让他不解的是居然会发生，她竟然挪用公款。王默毫不犹豫地炒了她。王默还说他现在除了钱穷得什么也没有了。

　　男人往往到了一无所有的时候，只有用金钱来堆砌自己的生活和残存的尊严。我坐着当然不知腰疼，开始劝说王默。过去的都已过去，错对都没有必要再说了，不要再为过去的事而苦恼。人的欲望都是无止境的，重要的是走好将来的每一步。生活就是这样，永远有缺憾，却也让人为着完美而努力。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烦恼。想想自己，我的症结在哪儿呢？我不知道自己的方向，也不知道自己在哪个枝点。

　　王默说了他的心事。我觉得他深沉的表面有一颗真诚的心。他还是一个可塑的男人。

　　他问我这个经理当得不堪一击吧，是不是有什么想法。

　　我不置可否地笑笑，没说什么。

　　其实每个人在回溯过去时都会忆起自己，痛苦和磨难在前进路上接踵而至，在没有自我的地方才学会了坚强，在没有人格的地方才知道尊严两个字的真正含义。听完王默的故事，我向后仰着头，举起手臂，伸了伸懒腰，没想到文胸后背的带子一下子脱了钩，我赶紧坐直了身子，一时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他感觉出了我的不自然，轻声地问我怎么了。

　　我微微笑着，反而坦然了一些，体内的细胞似乎在兴奋起来，我说去一趟洗手间。

　　雨丝从洗手间没关的窗口飘了进来，凉丝丝的。

　　我把洗手间的水弄得很响，王默悄悄地进来了，我从镜子后面看着他凝视着我，仿佛过了很长时间，他抱起了我，轻轻地把我放倒在床上。

　　时间静止不动了，恍惚中我看到了十九世纪那幅古铜色的油画。他吻着我，满腹的欲望和满腔的怜爱通过嘴唇传来，似乎要把我消灭了。那一瞬间，我感觉到一种发自内心的丝丝凉意，有两双眼睛插着翅膀在那窗前飞驰而过，我知道我在掩饰自己的欲念。

　　王默略显忧郁又充满探寻的眼睛凝视着我，我的心好像激烈地跳动起来。思维集中到一个男人身上，汇聚到眼前的这个男人身上。

　　慢慢地，整个房间封闭了起来。

　　作者：林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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