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日子我会永远记往。

　　10月18日。正好是史薇的二十五周岁生日。我们是最好的朋友，根深蒂固的友人，但我们都不注重那种形式上的交往。巧的是我们的父辈也是中学时代的同窗，而且当年非常要好，只是我父亲没有追上她母亲。

　　史薇和我一年联系一两次，她是我们班的班花，曾经有好多男孩都追过她，可直到现在我还不知道她想嫁给谁，是那个小萝卜头？还是那个唐老鸦？

　　正好我也想回家看看妈妈，弟弟今年从浙江大学毕业后，我们还没见过面呢。

　　那天，李涵送我去首都机场，临别的时候，我拥住他，告诉他我一星期后就回北京。

　　我习惯了来去匆匆，最讨厌等待的滋味，所以没有通知任何人，下了机场后直接打车回家了。

　　终于回到阔别多日的家，车到门口，已是中午。我一个人拿不动行李，我大喊了一声妈妈，可没有人出来，又大喊了几声弟弟的名字。

　　弟弟出来了。快两年不见，长高了不少，成熟了许多。他可能不相信真的是我，愣在那里。

　　妈妈穿着拖鞋跑出来了，沧桑了很多，虽然还没有白头发，可是已失去了往日的光泽，脸上也多了几丝皱纹。妈妈为了我们姐弟俩，已经够辛苦的，每天要上班，自从和父亲离了婚，还是一个人过。也许父亲的影子还在妈心头吧。

　　妈妈真的老了很多。

　　走进家门，弟弟高兴得不知所措，不知是先让我吃饭，还是让先让我洗脸。我也不知干些什么才好，从包里拿出给弟弟的派克笔，给妈妈的一条裙子，是那种海蓝色暗花羊绒半截裙，手感很柔。

　　刚坐下，拿起筷子准备吃饭，老同学贺建就来叫我了。

　　走，吃饭去，好几个同学等着你呢。他用的是命令式的口气，很热情。

　　怎么知道我回来了，我进家门还不到五分钟呢。我有点惊讶。

　　天机不可泄露，上帝告诉我的。

　　不行，我刚进家门，已经拿上筷子了，得陪我妈吃饭。

　　等着你呢，我的林小姐，肖炜也刚从广州回来。我们都在他家。

　　是吗？不过，你们先吃吧，别等我了，我真的有点累，呆会儿我吃完饭，洗个澡，就过来，好吗？先跟他们说声对不起。

　　贺建千叮万嘱让我一定过去，不放心地走了，其实肖炜的家离我家只有几百米。

　　匆匆地吃完饭，半躺在沙发上又不想起来了，虽然是坐飞机回家，也很累，但转念一想，我不去，他们可能都要过来，我不想让肖炜来我家。于是只好冲了个澡，精心地化起妆来。

　　想想大家几年不见，肯定都改变了不少，说起来肖炜是我小学到高中惟一一个经历过好几次分班都没分开的同学，再说两家又离得特别近，他曾经说过我是他的青梅，可我总说他不是我的竹马，于是他半开玩笑地说是我的白马。

　　毕业那么多年，依然还能想起当年的童话。肖炜从小都很照顾我，小时候简直就是我的保镖，不让其他男孩子靠近我，仿佛我真的是他未来的小媳妇。后来才知道娶媳妇可不能开玩笑，所以我们开始疏远了。大家都有了各自的一帮好同学，直到那个停电的晚上。

　　如果那个晚上的学校不曾停电，如果那天的晚自习我没去上，如果我的同桌不生病，也许肖炜就永远没有机会跟我表白曾经的一往情深。

　　那是高二时候的一节自习课，晚上不知怎么回事，停电了，因为没法看书，乘着还有点儿月光，大家都聊开了。有的还点上了蜡烛，有的回宿舍了，有的在走廊上。

　　我坐在自己的课桌前，因为第二天要考化学，不知是该回家，还是等着来电复习一下，正在这个时候，肖炜点着蜡烛走到我的桌子边，巧的是那天我的同桌因为生病正好没来上晚自习，他把蜡烛点在靠我的那边，我有丝感动，而他就在我的身边坐了下来。因为我们平时也很要好，我看了他一眼，没说话，自己做起化学题来。他也没说话，看着书，反正他的化学是强项，第二天的考试肯定是没问题的。

　　正好我有道个题不会做，我用胳膊毫不客气地碰了肖炜一下，问他怎么做。他抬起头，幽暗的烛光下，他的眼睛在闪闪发光，满脸通红地盯着我。我从来不曾见过他这个样子，于是不好意思地转过了脸，可是他还是很耐心地给我讲了这道题，其实我什么也没听明白，只觉得时间好长，希望他快点讲完。

　　终于，他停止了讲述。我小声地说了声谢谢，便埋头看我的书，再也不敢看他了。等到下课铃声一响，我收拾书包，很快地逃出了教室。

　　更没想到的是，第二天晚上学校又停电了，我有点心虚地准备走，没想到肖炜似乎早有准备地把蜡烛拿了过来，我只好大方地坐了下去，有过昨天那种微妙的感觉，我不敢跟他说一句话。

　　我开始有意地避开肖炜，可是他老是不顾我的感受有意无意地坐在我后边的课桌跟贺建聊天，故意摆弄一下我不小心甩过他们课桌的马尾巴。

　　课间操时，总是毫不掩饰地排在我的后边，其实按身高，他是我们班最高的几个男孩之一，应该排在最后边才对。

　　每星期一升国旗，他总是要等着我走出教室才跟着来。数不清多少次，他故意跟在我身后。我们一路骑着单车回家，仿佛他又成了我的保镖似的。可感觉绝对不是当年的两小无猜。

　　也许是因为自己想得太多，也可能是因为自己分散了精力，期中考试我的成绩从开始的名列前茅直线下降到二十几名了。可肖炜的成绩还是遥遥领先，总在年级的头几名，还当选为学生会主席。他的组织能力协调能力以及团队合作精神都很强，演讲比赛中总能听见他声情并茂的的声音，联欢晚会上总能看见他潇洒稳健的身影。

　　可让我生气的是，肖炜是我们班的团枝部书记，按我的条件我自认为应该可以让我入团，可我写了好几次入团申请书，就始终不给我入团。

　　我有意地疏远了肖炜，一个学期后，我们文理科分班了。肖炜分到了理科班，我们在一起学习的机会少了。可是不管我以多快的速度冲出教室，他总能在学校的惟一一个大门口等到我。于是我也不想再白费心机，心安理得地让他在那儿等，然后一起回家。

　　不在一个班级，似乎有种距离吧，感觉就轻松了起来。我也不再像以前那样小家子气，有时我们一起去学校的小山上温习功课。他也经常来我家，于是本来就有谣传的故事开始升温了。

　　紧张的高考让我们准备得头昏脑胀，最终肖炜以优异的成绩被西安交通大学录取，而我只考了个大专。

　　肖炜临走的前一个晚上，送给我一个紫色的金属风铃，并约我一起出去吃饭。我从未如此爽快，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他。

　　那是一个月明风清的夏夜，我们俩谁也没说话，在街心公园走了一段路，然后不约而同地在一个假山边停住了脚步。从那个时候开始，我隐隐地感觉自己长大了，该学会处理自己这种微妙的从未真实拥有过的感情了。肖炜看了看我，开始说话。我发现他也长大了。

　　小影，我明天就要走了。那是第一次肖炜叫我小影，心里不知怎么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我伸出手对他说祝你一路顺风！学业有成！

　　肖炜盯着我说我终于等着你长大，难道你还不明白我的心情吗，明天我们将天各一方，你就没有别的要说吗。

　　是的，我知道，十几年了，肖炜一直在我身后，我当然不是木头人，朦胧的感情告诉自己肖炜是一个很不错的男孩，可明天以后呢。故事怎样继续。

　　我抬头望望月亮，很想轻松一下当时的气氛，也不想让离别的夜晚流下眼泪。行人车流在我们身后匆匆远去。月色下，我们不自觉地拥在了一起，他抚弄着我的发丝，轻轻地吻了我的额头。

　　我只记得那天晚上的星星特别地明亮。

　　上大学后，肖炜每周给我写一封信，给我讲大学里天南海北的室友，每天卧谈会必谈的带颜色的话题，班里惟一的蒙古姑娘，以及大西北的冬天。那可不像我们南方下起雪来几天就化，大西北的雪一下就是好几天，可以半个月不化，毛巾一挂就结冰，从教室到宿舍的路可以当溜冰场，甚至有好几次他不小心，被滑倒了。

　　那段时间，我如饥似渴似地看了好多文学名著，书给了我知识，也给了我困惑，给了我快乐，也给了我痛苦。茶花女赤足走尽了血泪之路；坚强勇敢，貌不惊人却敢于向世俗挑战，深爱着罗切斯特的简；敢于追求爱情，而最终又走向列车轨道的安娜；马丁·路德生命的弧线最终划入了大海；几次翻看《红楼梦》，想想曹雪芹真了不起，怎么会塑造出那位冰清玉洁、哀怨才高而又多愁善感的林黛玉？其实我们不应该为黛玉的柔情而心碎，她对宝玉情系一生的爱，正是她叛逆的光辉。

　　再珍贵的感情，在分手的时候就成了一叠草稿被埋葬在岁月的角落。世上没有一种爱是不经过痛苦的炼狱的。亚当和夏娃因为偷吃禁果而永远被逐出了伊甸园，他们为寻求精神的家园只有永远地流浪。

　　作者：林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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