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还是要继续。我要抽完这些烟。完成那些没有结局的情节。
这是一个寻欢作乐的城市。
入夜以后,更要趋向高潮。
现在,夕阳西下,黑夜已经开始了。
雨,漫无边际地飘洒着,我在冬雨里徘徊,忧郁和伤感像毒药一样弥漫了我的全身,面对病入膏肓的李涵,我真的不知该怎么办。
有时候,我胡思乱想,惟一可做的就是拿起我和罗晨曾经读过的席慕蓉的《七里香》,真想让时光倒流,用更多的时间怀念罗晨,一想起他,就有一种心被绞痛被掏空的感觉,但是我什么也不能表示出来,只有通过眼泪这种特殊的载体一点一滴地蒸发自己的无奈,发泄自己的疼痛。面对着李涵的沉默更加深了我的悲哀。
而让我的生命拐弯的那个日子还是来了,我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个深夜。
那年12月28日,天空正飘着雪,外面刮着好大的风,李涵喝醉了酒,倒在底楼黑漆漆的过道上。那儿正放着几辆自行车,李涵的小腿被碰出了一道口子,钻心地疼痛让他摸着楼道爬了上来,到家时,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一看小腿流血不止,因为是冬天,越来越汹涌的血流在小腿上凝成了一条黑红黑红的血柱,我忽地看到李涵越来越稀少的头发和苍白的脸,心碎得要命,原来生命是如此的脆弱。
没办法,天一亮,我们决定去友谊医院,那天北京的天空阴冷阴冷的。
我带了李涵和我所有的积蓄,打了一辆车,径直找到了曾给李涵看过病的王大夫。王大夫一开始就埋怨李涵不爱惜自己,在那样严重的情况下,竟然自己都掉以轻心。
经检查,血色素只有3.2克,尿检癌细胞阳性,血液常规检查很不正常,只好又让他住院了。病房在最高的一层,是白血病人中最严重的一族。李涵和我都清楚,我们将要面对的是什么。也许过了今天都过不了明天。也许今晚脱了鞋子,明早再也不用穿上它了。
大剂量的化疗进行着,接踵而来的是受化疗毒副作用的影响而引发了肺部强烈感染,高烧不退,咳嗽不止,且痰中密布着猩红触目的血丝。
二天后又被迫停止化疗,可不多久,他的病情更加严重,出现难以忍受的头痛症状。
尽管心里早有准备,但是谁又忍心眼睁睁地看着这样年轻的生命在无助中受尽折磨,在无奈中渐渐地枯萎。
李涵每天除了输液就是输液,那时我已经不能轻易地靠近他,为防止细菌感染,我只能隔着玻璃,在病房外看看他。可短短的一星期下来,就花掉了三万元,如此昂贵的医疗费,真的让我六神无主了。
眼看着手头的钱付之东流,我回到家在阜成门的那家典当行变卖了李涵送给我的那枚钻戒,当时我心里非常明白,那枚钻戒是不太可能再赎回来的。
那时,我才知道典当行有一种方式叫死当。犹如一份再也回不来的爱情。
那段时间真是心力交瘁,心疼得无以复加,在这种复杂的情绪里,我无奈而又坚决地走进了那离家不远的紫贝壳宾馆。在那样的场合,我甚至可以不管是否会有人认识我。
我表情木然地坐在歌舞厅的一角。那天很冷。我只穿了一身黑色的高领羊毛衣,一条黑色的呢子A字形短裙,里面是一条黑色的羊毛裤,一双黑得发亮的高跟高帮皮靴,外套一件黑色的窄腰长大衣,还把自己的长发盘了起来,卡了一个黑色的丝绒发夹。
坐在梳妆台前,感觉自己身上没有一丝亮色,谁会喜欢我那如此醒目的黑衣以及那张苍白的脸?这样的打扮是刻意对自己青春岁月的结束,还是潜意识里有别的意思?
我不明白自己当时的心情,只是真的需要用黑色来掩盖自己的不安和深深地无奈。最后我在胸前别了一枚精致的梅花形胸针,那是身上惟一的亮光。
此刻我的前面站着一个男人,他竟然也呆呆地看着我,也许他注意我已经有些时候了,只是在这样昏暗的灯光下,我没有注意到他,更没有抬起头来看。
那个男人伸出手,稍微弯着腰,做了一个邀请我跳舞的动作,我站了起来,脱了大衣,随手放在了沙发上。
耳畔传来的是已故作家三毛作词的《滚滚红尘》。那是慢三的舞曲,可那个男人的脚步迈得很小,我看他也不是很会跳舞,为避免踩着对方的脚,我也只能跟着他跳,灯光一闪一闪地,根本看不清表情,我也不想看,幽幽的灯光下,惟有他那张脸是一个航标。
那个男人开始时只用右手搂着我的腰,在接下来的那首不知名的萨克斯舞曲后,他的两只手就不安分起来,左手也搂了过来,脸也在下意识地凑近了我,我厌恶到了极点,要是在平时,我可能会给他一个耳光,但想到现在的处境,我忍了下来,不过我的手还是有意识地阻挡面前的男人,以致于接连三个舞曲下来,我的手感觉有点酸酸麻麻的。
送我回到刚才的座位,那个男人也自然地在旁边坐了下来,此时灯光又稍微地亮了一些,他欲言又止地问我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他的眼睛很认真地看着我。奇怪。这种场合还有人用这样谨慎的口气问小姐。
林影。我还是没法报一个假名来掩盖自己的不安,也许我觉得走进歌厅有一个堂而皇之的理由。那个男人也听出来这个名字显然不是歌厅小姐的代号。
那个男人沉默了一会儿,轻声地问我能否陪他去包厢唱会儿歌。
我斩钉截铁而且还夸张地回答当然可以。
于是,我拿过自己的大衣,径直走在前面。里面的走廊挺像地道,又像是一个地下宫殿,下面肯定没有安全门,发生火灾肯定没处逃身,这样想着,我的脚步就慢了下来,我不知道他开了哪个包厢,于是我侧了一下身,让他走在了前面。领班先生拿着钥匙过来给我们开了15号门,后面的小姐也托着盘子走了进去。
幽暗的房间里,墙上可能贴了壁纸,图案看不太清楚,吊顶的灯没亮,微弱的灯光是从两盏壁灯发出来的,真是替地大物博的国家节约能源,一套朱红色的沙发,一个暗褐色的玻璃茶几,上面放了几个大大的苹果,已经被切开的甜橙,白色的南瓜子,还有两个高脚杯,一瓶红葡萄酒,靠门的是一排组合柜,上面放着一套家庭影院,脚下是深灰色的地毯。
我不知道命运的小舟会让我漂泊到什么地方,但我对自己已经无能为力,只有走到哪儿算哪儿了。
女人,你的人生路总是充满了苦难和罪恶的诱惑。所有问题的结果在哪里。
我僵硬地坐在那个男人的身边。他自己点了几首歌,故意地靠得我很近,然后把一个麦克风拿给我。我判断不出那个男人是冠冕堂皇的官员,还是颐指气使的阔佬。
电视屏幕上出现了一大片参天的白桦林,一幢幢哥特式的建筑。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奔腾的伏尔加河,辽阔的俄罗斯大森林,皑皑的白雪,一条没有尽头的小路,我随意地唱了起来。夜色多么好,心儿多爽朗。一曲终了,那个男人给我倒了一杯红酒,示意我喝一点,我说不会喝酒,他跟我碰了一下说少喝点,没关系的。当然我不是一点也不会喝,于是用嘴抿了一下。
生活的浩劫,掏空了我的热情;身在阴暗的一角,我找不到一丝丝光亮。曾经,我对那些花枝招展,每天吃白食,又花钱如流水的女郎总是投去怪怪的,甚至是鄙夷的眼光,但当我身临其境时,才知道需要非凡的勇气。
那是一个不被一般人所知的世界。
如果一个女人还有其他更好的出路,她是不会走到这一步的。
大概两个小时过后,一个小伙子来叫他,走的时候,他拉开手包,甩给我一个厚厚的信封。然后对我说希望下次不要再见到你。
我愣在那里。
那是我第一次挣到的小费,一叠。其中包括的内容是陪那个男人跳了三枝舞,唱了几首歌,喝了一杯红酒,陪那个男人三个小时的过程中不乏有牵手之类的动作。
然而那个男人说不想再见到我。
回家的时候,我痴痴地凝望着都市里电线杆的闪亮蜘蛛网,研究霓虹灯下被拉长的孤独身影,也许人都是在这样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堕落的吧。到家的时间还较早,我洗了个澡靠在床头,看澳大利亚女作家考琳·麦卡洛的小说《荆棘鸟》。我在背叛自己,我在矛盾地生活。
时间在静静地流逝,对于李涵有限的生命来说,那是太快了,但对于我已经步入的幽暗的生活来说,简直是太慢了!
第二天上午,我买了一点水果,到友谊医院。从窗口望了一眼李涵,看着他日渐消瘦的脸,我真的是心如刀绞,我告诉他一定要振作。傍晚,我很早地去了紫贝壳宾馆。进去后,我向老板先生交了二十元钱。还没有客人来消费,我跟他聊天。既然已经跨出了这一步,心情也就放松了。
如果一个人连饭都没得吃了,他还有什么资格去谈美妙的闲情逸致?有什么样的心情去谈美酒加咖啡?谁会家里拥有万贯家财而去那样的地方供人消遣?谁又会失去尊严而供别人像挑商品一样展览自己?那样无可奈何的选择就只能叫堕落吗?
那年冬天,和自己抑郁的心情有关,我觉得北京的冬天特别地阴冷。京城的大地上飘飞着第一场雪花的那个夜晚,昏暗的灯光下,阿卡萨夜总会的舞池里晃着几对红男绿女,后背高高的包座间,根本看不清这么大的空间里究竟有多少人,出现在我的视线里的只有茫然的灯光和幽幽的迷幻的五颜六色。
那晚我陪的是一个刚从香港来的客人。他说着一口流利的广东话,在我听来是那么的别扭。保养得很好的脸上红彤彤的,一看就是个挥金如土的角色。
冬日早早降临的夜幔为那样的猎艳者拉开了兴奋的帷幕。几曲终了,他说在下面的假日酒店开了一个房间,如果我愿意的话,今晚让我陪他。不知何故,心里隐隐地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悲哀。
我带着几分深思后的决断和从容,走进了电梯间,那个男人从后边轻轻地拥住了我,透亮的四周照着我们无数个相拥的影子,仿佛天地在转。
他的房间在四楼。拿卡打开门后,他就摁下了门口请勿打扰的按扭。
那个晚上,我把自己交给了这样一个男人。那是我第一次出租自己。当时心里有一丝胆怯,我害怕那个家伙是否有什么毛病。
走进套间,房间的暖气朝我们袭来,室内装修得豪华气派。我们都脱下了外套。我看了一眼那个男人。他把衣服放在我的手上,然后紧紧地抱了我一下,先走进浴室去洗澡了。
我只好机械地把外套挂在衣架上。脱掉皮靴,换上了拖鞋,我没有灵魂,死人般坐在了沙发上。我打开电视,一个个地连续换着台。我自嘲自己还会有这样矛盾的心情和晦暗的经历。
星级酒店的浴室真够豪华。镀着金的喷水龙头。半圆形的浴缸。全套枣红色的卫生洁具。洁白的磁砖上镶着几幅西欧的半裸油画。
我不知道出自哪位高手,也没有心情欣赏,只是担心着下一轮将要发生的事情。我害怕,却又没有办法。李涵那双深邃的眼眸又在我的不远处闪烁。
我觉得没必要穿衣服,裹着黄色的浴巾走出了浴室。走到床前,我故意地把浴巾掉在了深红色的地毯上。我觉得自己像一尊汉白玉的裸体雕像。伫立在那张大大的床前,有一种临危不惧的使命。
那个男人跳下来把我抱到了床上。他的胸膛像一团火似地炙烤着我。我闭上眼睛,放弃自己,熔化在那张大大的双人床上。那个男人的眼睛里,露出激情喷发后怜爱的眼神。
做爱根本不需要过程。
作者:林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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