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们最后的结局。相爱的可能只有两种。不是死亡就是告别。对我来说，就是那样。

　　我终于点燃了第一根烟。那是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我会在心里永远记住，那包圣罗兰的颜色。以至于我后来抽的，永远是另一种颜色的烟。

　　那是惟一。我曾经的最爱。

　　分手两个字终于从脑袋里冒了出来。所谓的分手，也就是独自承受离别之苦而已。

　　那晚零点，罗晨终于回来了。他拉上了窗帘，在我的身边轻手轻脚地躺下来。我想罗晨肯定不习惯对着我黑白分明的眼睛说谎，于是他不言不语，可是他分明在伤害我。我蜷缩在宽大而舒适的床上，我不想也没有力气跟他吵。

　　他贴着我比他还热的身体，摸了摸我的额头，我假装睡着了，房间里有一种异样的宁静。

　　月光透过没有拉严的窗帘射进来。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也许是子时了吧，平安夜就这样过去了。曾经也是在那样的夜里为他祈祷，泪为他流，心为他疼，魂为他碎。但这一切谁说是永恒的呢？不，也许只是一种经过自己虚化了的情和欲。我像一枝摇曳在荒原上的芦苇，随时会让自己毁灭；又像一条游弋在深渊里永远也浮不出水面的鱼，只有绝望地窒息。破碎的情欲找不到一条顺利的通道，爱的幻觉，肉体不能到达的境界，永远在这样延续。

　　这个世界不单单只是我一个人这样孤单，这张床像一座茫茫大海中孤独的小岛，正像锦州港那座如烟似雾的笔架山，如果没有天桥的奇迹，它永远也无法把手伸向坚实的大地。

　　我突然想和罗晨一起离开这儿，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我们才会白头到老。记得几年前报道过的一则新闻，一个在北大读数学系的男生跟随家在重庆舞姿优美的女朋友一起回到他故乡的小镇，家里没有一件电器，包括茶几都是用几个树桩子加一条石板做成，未经雕琢，混然天成，在一条名叫花溪的江上买卖米线为生。我曾经渴望这样夫唱妇随的生活。

　　也许罗晨无法在异乡的土地上坚守心灵的骄傲，一个男人当他不能征服生活时，就没有能力征服女人。

　　他终于背叛了我。

　　而我们的目光里分明都有受伤的痛和最后的希冀。

　　我深陷于两种无法割舍的情感中。

　　天亮了，我和罗晨对视了许久。然后他轻轻地解开我的睡衣，用柔丝一般的吻覆盖我的全身，犹如一杯加了糖的热咖啡，有一点点苦。我的胸口一阵猛跳，乳头像花蕾一般在静静地绽放，迷离的情欲用他独特的方式和体位直抵我的身体，穿越我的心脏。

　　当我们再也无力控制而爆发的瞬间，我冰凉的手指抓住了他的头发，自己却浑身颤栗。

　　可是，我听到自己寂寞的心音，透明的泪珠在眼角流淌，情感的温度不足以让它蒸发。

　　我发觉自己依然躺在孤岛上，犹如铁达尼号沉没时那块最后的甲板，飘呀飘。深蓝的寂寞夜空，有一丝迷离暧昧的微光。

　　罗晨点了一根烟。这是没有的，从来没有过的。他从来不在做爱后抽烟。

　　那个凌晨，他确实点了一根烟，并且深深地吸了进去。

　　他掐灭烟蒂，我们再一次做爱。沉默地。

　　我们喝水。用黑夜的眼睛注视对方瞳孔里的透明。

　　我是否在梦里。告诉我，你爱我。让我疼痛，让我窒息。让我再次用绵长的痛苦爱你。

　　许多年以后，我还是不知道，为什么要和他要做那次绝望的爱。是的，是一种绝望。

　　我不知道，从他心瓣倾泻出来的透明液体，是否还能安慰我寂寞的情欲空间。可是我们都知道那是最后一次了。

　　我坐在电脑前，不知不觉地敲下了一封信。

　　晨：

　　人的记忆如果像一盘磁带，那么可以很轻松又彻底地把过去抹成一段空白，可是我只能在美丽忧伤的诗页间遗憾自己短暂的花期和芸花一现的美丽。

　　我们的别离在相聚之前，我不知道哪里是红尘，何处是天堂？让那些雨中的散步，风中的拥抱永远定格成一道风景吧，我不愿看见梦醒后满地的落英，只想用泪凝成的珠链亲吻着你浅浅的颈肩。

　　七年了，我们苦苦地寻觅痴盼，重复着别离重逢，坐在青春的两岸，看爱情的流逝。曾经在石榴花开的日子与你相遇，也曾经在冬夜的斑马线上一起走过，我们把爱情塑成了惟一的浮雕，而自己却成了浮雕周围模糊的背景，为了把浮雕塑得更精致，我们用青春作赌注，却始终在同一张网中挣扎。

　　现在，我们终于可以挣脱了。落泪的微笑，思念的疯狂都远去吧。在这样的日子，与你告别，我竟然没有哭。

　　当爱情离开的时候，我们终于长大。

　　晨，跟你相爱的记忆尽是那些枝离破碎的记忆和悲欢离合的重叠。也许有什么样的开始，就注定以什么样的方式结束。我终于找到了答案。爱，只是上帝为我们编织的一个美丽易碎的谎言，亚当和夏娃偷吃了禁果，再也没有了美丽的伊甸园，为了梦想中的幸福却要流浪一生。

　　我以为我们找到了幸福，而幸福依旧离我们那么遥远，等到的只是一个泡沫中的微笑。原谅年少无知的我们曾经为无悔的青春付出了那么大的代价。

　　幸好，当爱情走开的时候，我们已经能坦然面对。

　　七年的时间换取今天的苦涩，我们付出的代价是整个青春以及年少时所有的梦想。持续八年的抗日战争胜利了，而我们坚持不到那最后的365天，却要在七年后的今天提到谁也不愿意提的那两个字，尽管我们都难以开口，但似乎有什么东西横亘在我们中间，我们再也无法穿越，我们没有明天。

　　我走了，不要找我。

　　最后一次离开这个家的时候，请你把钥匙放在床头。

　　祝福你！我深深爱过的人。

　　小影

　　我的逃离意味着对晨的彻底放弃，我想我需要冷静，需要重新认识自己，需要重新开始。

　　我没有离开北京，只是把自己封闭了起来，我去天姿发廊首先把自己的头发剪了。给我剪头发的是位广东师傅，他好像不愿下手似的，问了我好几遍。要是平日，我可能会打退堂鼓回来了，可我不愿再为满头的愁丝缠绕不清了。我剪了一个沙宣广告里边的发型，很轻松。然后去复兴门的一家饭店最高层租了一个标准间。我只是想把自己与任何人都隔离。

　　房间有空调，阳台，卫生间，两张床(多了一张)，一个电视，一个电话，还有沙发，一个小圆桌(曾经我和罗晨都希望我们的卧室里有这样一个小矮圆桌，两个有背的小沙发)。很好，有一种简单的几何美。

　　在那儿，我有了解剖自己的欲望，于是我开始在笔记本上敲起自己的故事。

　　我竟然会哭，竟然会被自己的故事而感动。有时服务小姐给我打扫房间，换暖瓶的时候，她们的眼里满是惊异的眼神。我想她们肯定以为我有病，她们不知道我从哪里来，也不知道我在这儿干什么，也没有朋友来会客，整天呆在屋里。

　　饭店的暖气把我和这个冬天彻底地分开，我发现自己终于可以不再牵挂罗晨。

　　我只是以这样的方式来忘却过去，可以在这段没人打扰的时间里慢慢地疗伤。

　　凯利金的《回家》又在房间里回响。

　　我想回家，可是我找不到。我知道家在远方。它诱惑着我。而我找不到任何回去的标志。生命在盲目前行。终点在想像中存在。

　　华丽忧伤的萨克斯渗透耳膜，我的身体安静如水，而手指会不由自主地随着旋律敲击键盘，屏幕上跳跃着一个个的字符。我喜欢这些干净的文字，从心底里流出来的声音。

　　而有时，我听到某句歌词会发呆流泪。思维断流，身在绝壁。是的，我经常梦见自己在前不着店后不着村的荒郊，孤身一人，害怕得不敢醒来。常听见周围70年代出生的孩子，经年累月地做各种怪诞的梦，几乎夜夜不成眠。靠酒精和安定片分辨白天和黑夜。

　　没有家的人可以到处为家。没有爱的人也可以爱上任何一个人。可遗憾的是只有爱的渴望却没有爱的能力。而此刻，蔡琴的声音飘来。点亮霓虹灯，粉刷着黑夜那么深，纵然心里冷，也把爱当作真。

　　作者：林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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