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发展到这个时候，芊晨已经彻底明白自己折磨自己绝对是错误的，因为它的后果是可怕的，夺走了爸爸妈妈的快乐、自己可能活不了多久了、不能继续上大学了－－而且如果自己死了，爸爸妈妈的生命也会面临着极大的威胁，他们并没有错，可是爱让他们必须和自己一起承担这所有的后果和同海洋一样巨大的灾难－－巨大的恐惧和内疚、自责，日日夜夜缠绕在她的心灵，混合着得不到成浩的爱的悲哀，无时无刻地折磨着她原本就很脆弱的心，她根本就找不到办法排解。

　　虽然还不很理解女儿为什么会将只见过两次面的鞠成浩爱得如此深刻，志国至少已经觉察到女儿的痛苦非常非常深，因此他一反常态地，在频繁地在全国各地飞来飞去的同时，他也尽量抽出时间，在那已是非常少的休息时间带女儿出去散步，辛苦地劝说着女儿。然而效果很可怜，因为悲哀再加上病情让芊晨一句也没有听进去。

　　这天，志国又带着芊晨晚上出来散步，他非常耐心地对女儿说：“晨晨，我对你说句老实话，就算鞠成浩他是这个世界上最适合你的那个人，爸爸都不会希望你嫁给他！”看到芊晨询问的目光他又继续道，“你没有见过鞠成浩的妈妈，那是个非常自私非常狭隘非常有心计的女人，你妈妈的为人不知比她强上几千倍几万倍，当初在了解到她的人品之后，爸爸几乎放弃掉鞠明勋这个朋友，之所以还跟他交往到现在，完全是因为你鞠伯伯的人确实不错。你的性格很活泼，要是嫁给了鞠成浩的话，很可能会受到他那个妈妈的挑剔和责难。到那个时候再后悔，岂不是晚了？”

　　“可是，爸爸！只要成浩他真心爱我，我们两个感情好，他妈妈会是问题吗？他妈妈不希望她的儿子得到最真挚的爱情吗？”芊晨真地没有死心。

　　“不要再有幻想了！我的傻晨晨！”志国无奈地低声喊道，“人家已经明明白白说了，希望你不要纠缠他！！！”

　　“什么？爸爸您说什么？是谁说的。”这又是来自于他们家对于自己爱情的评价，哪怕对于她绝对绝对是不幸的，芊晨也一定要清清楚楚地知道。

　　女儿渴望的目光灼痛了志国的心，他真地不忍心再瞒她：“你还记不记得上一次我去北京公司开会？当天晚上，我专门去了鞠成勋家一趟，把你陷在给鞠成浩的爱里无法自拔，得了重病的前后都告诉他们爷俩了。这是鞠成浩亲口对我说的，希望你不要再纠缠他！他那么冷冰冰地说的。孩子，我的傻孩子，爸爸真地为你觉得不值得啊！你这是一相情愿、剃头挑子一头热的爱情，只能是这个结局，快跳出那个爱情的陷阱吧！他不值得你付出生命的代价，你还只有19岁呀！大把的青春好年华都等着你呢！为什么要为了那个花花公子浪费掉你这么美丽的这么优秀的生命呢！你的这个广州理工大学是全国有名的重点大学，而且是你自己凭着自己的聪明和勤奋考上的呀！”双手摇晃着芊晨的肩膀，志国盼着能快点儿将女儿救出痛苦的地狱。

　　“他怎么会是个花花公子？”这是芊晨做梦也没有料到的。

　　“没错儿！我专门找熟悉他家的我的朋友问过，鞠成浩至少跟三个女人有过性关系，他绝对配不上你！”几乎是用最沉痛的语气，志国道出事实原委。

　　“花花公子”这几个字象一块巨大的石头，在瞬间轰然打碎了芊晨唯一仅存的对成浩的信心，她之所以放纵自己的感情、折磨自己，都只因为那个小小的信念——成浩是这个世界上最优秀的男孩子，为他付出自己的一切都是值得的。爸爸从来没有欺骗过自己，他用那么沉痛的语调说的话就更不可能是欺骗，那么这一切就绝对是真实的，自己付出的痴情、自己折磨自己得重病的后果就绝对是一文都不值的！！！“爸爸，真的吗？”

　　“是真的，而且那个鞠成浩并不象你想象的那么优秀，你自己用脑子想想，他也就是靠着鞠明勋才能花钱上的北京林业学院，一个小小的大专生，北京遍地都是。又用情不专，直到大二还没过英语三级，爸爸真看不出来，他有什么值得你爱的－－你都让爸爸觉得丢人哪！”

　　芊晨什么都听不见了，她终于知道，自己几乎付出生命的代价换来的，除了重病、痛苦、悲哀－－其余的什么也没有，还太太太对不起爸爸妈妈了！他们那么善良、那么优秀，可自己给了他们多少伤痛－－天！这是怎样的一个可怕的、比山还要大、比海的还要深的过错啊！不！不仅仅是过错，这是罪，没错儿！这是自己对爸爸妈妈犯的罪，扼杀他们快乐的罪行啊！

　　“爸爸，您让我去上学，我不会再想着爱他了！不会再折磨自己，我会好好心疼自己，让我上学吧！！这是现在我唯一可以为自己作的事！”芊晨是聪明的，她知道，失掉了爱情的时候，只有学业还能够给她自信。

　　“不行，晨晨，你现在病还很重，得先治病！”

　　“爸爸，是不是找不到医生治？”

　　“晨晨，不要绝望，爸爸妈妈还在找！而且，最近我要让妈妈带你去四川去散散心！“志国握着女儿小小的，早已不象从前那样胖都都的手道，听爸爸的，好吗？”

　　芊晨无言地点点头，爸爸的聪明几乎是被所有的他的同事和他的业绩无数次地证明过了的，听他的安排没有错，而且她信任爸爸；她自己已经感觉到，最近她几乎一天要睡15-16个小时的觉，身体大不如从前。

　　爱肯定是不能也是不可能继续了，但芊晨很快发现，她在恨！而且这爱和恨时常是交织在一起，让她自己都理不清楚，至于恨的是谁？她知道是成浩和自己。她真地恨成浩是个花花公子，恨他的无情；当然她同时也恨自己会瞎了眼睛，为这么一个混蛋付出自己最美丽的初恋感情，折磨得自己一身大病，不知道还能活多久。如果有个评选这个世界上最愚蠢的初恋的比赛，自己肯定拿特等，但一定是没有奖励的，说不定只能得一个“天下第一大蠢蛋”的证书－－而且悲哀并没有放过她，象每一个初恋失恋的女孩子一样，她也不曾逃脱悲哀之神的双手，而且最可怕的，是她在自己的生命中第一次知道寂寞非常非常可怕。除了妈妈带她去四川的那半个月，她一直都被寂寞牢固地控制着。

　　她清楚地记得，爱成浩之前，她从不曾寂寞过，因为繁重的学习任务、帮妈妈作作家务和自己爱看书的小小嗜好，能够将每一个独处的时刻填得满满的，她还一直很遗憾没能有更多的时间让她专注于自己喜爱的世界名著。就是爱着成浩的时候，虽然也很寂寞，但她至少可以通过写爱的日记和思念成浩来打发；可如今，明知道成浩已经是不可以再想的，可她却还在千亿百万次地憧憬着再次见到成浩的情景，自己该说些什么、成浩会是什么表情、会觉得对不起自己吗？他那么自私的人会有这样的想法吗？傻瓜！自己不是已经告诉自己不要再想他了吗？可是他现在好吗？快乐吗？愚蠢！他关心过你的快乐吗？他那么自私、绝情，值得你给他这么多牵挂吗？别忘了，你快要死了！－－习惯，这是四个月不停地相思给她养成的思念他的习惯，她的手里无论在干什么，都会想起他——但如今她已经明白，这是没有任何价值的想念，爱的梦醒过了之后，只剩下更深刻的痛苦和绝望，可是她改不掉这个习惯，甚至看电视、听收音机的时候都会情不自禁地想起他－－学习的书本也不能让她全神贯注。

　　在家里休了三个月假之后，她很坚决地向爸爸妈妈要求，要上学去，“我不要被思念他的寂寞纠缠，让我学习张海迪吧！她全身瘫痪都可以学习，我这点儿病算什么？您们还可以继续为我寻找治病的医生，但是我不愿意再浪费生命了。”

　　在父母亲和魏教授面前说了自己的想法之后，爸爸强忍住泪水和担心将她和妈妈，又一次送入了广州理工大学，因为她没有参加期末考试，妈妈向系里领导申请，让她跟大一的学生一起上课，系里同意了。再次见到芊晨，淑媛非常高兴，她已经从与芊晨不断往来的信件中得知了芊晨休学这段日子的大部分经历，她对芊晨说：“既然成浩不值得爱，又说了那么无情的话，而且你也知道爱他错了，那么就改正这个错误，死了爱他的那条心。我会帮你补上功课。

　　重新面对自己的功课的时候，芊晨的压力很大，因为她知道自己唯一还能在成浩一家人面前保持住自己尊严的就是这个重点大学了，她清楚，作为个人来说，成浩绝对有蔑视自己的权利，因为他并不爱自己。

　　因为压力非常巨大，当然，芊晨一向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就是因为不愿意服输的劲儿头，她才得以凭自己的力量考上重点大学。虽然这次上学是跟着大一的同学一起上，芊晨一点儿没有放松对自己的要求，上课听讲作作业都非常认真。她把自己生病的情况告诉了老师，老师很同情她，都愿意帮助她把学习赶上来。看看一切都还顺利，似乎失去的那个听话的好晨晨又看得见了，妈妈才恋恋不舍地踏上回家的列车。

　　然而，继续下来的学校生活完全出乎芊晨和妈妈以及淑媛的意料，她又一次失眠了，这次比以前还要厉害，她连续在半个月里彻夜的失眠。由于婷芳已经告诉她绝对不能在失眠的时候喝咖啡，芊晨不敢再喝咖啡了，因此上课的效果很差。心在痛苦和恐惧中煎熬着，芊晨在自己的日记本里写下这么一首《点绛唇》：几番沉浮，清风不解是怨愁，凭栏独眺，孤灯闻玉漏。故地重游，只今桃花旧，多少恨，不堪回首，醉酒岂销愁。

　　“妈妈，你让我再坚持坚持吧！我一定好好调节自己！我不愿就这样回去，那样我自己都会看不起自己的！”芊晨在电话里一再地恳求着妈妈，这是她现在最真实的心里话，如果没有了学业，她真地会鄙视自己。

　　“你自己好好调节，如果再发现什么别的症状，一定不要迟疑地告诉妈妈，不要再隐瞒妈妈；那样是真正地对不起妈妈！晨晨啊！妈妈觉得这场病可能要改写你的人生了！”妈妈婷芳有个很不祥的预感。

　　“不！不！妈妈，我不要！我不要我的人生被那个没有良心的无情的人改写！您相信我！”芊晨落着泪向妈妈保证。

　　然而病情不是骗人的，芊晨是真地睡不着，每天晚上她都学到熄灯才上床，但是躺在床上的时候，她挡不住伤心的回忆啊！睡不着的时候，她都用：反正你病了，也许睡着了就不会再醒了，所以睡吧睡吧！为了爸爸妈妈为了你自己！来劝自己，但一点儿用也没有！新同学得知了她的病情后都很关心她，甚至新的班长程嘉明和学习委员还因此成为了她的好朋友，每天为她早到课室占座位。芊晨感激着同学们的关心，再想想鞠成浩对她说的话，真是悔清了肠子！可没有用，后悔对于她的病根本一点儿帮助都没有！因为她还是睡不着，听课效果当然不好。而且那一点点儿效果，还是她把爸爸妈妈给她买的西洋参片当饭吃才有的。

　　又这样苦撑了一个多月，病情果然越加沉重了，她不但双手双足颤抖，连吃饭的时候，牙齿都会抖动得和饭盒打架。恐惧！害怕就在异乡悄无声息地死掉的恐惧！紧紧抓住了她，她知道，自己的人生真地要改写了。

　　“你不要上课了，马上回宿舍睡觉去，爸爸来接你！”这是最爱她的爸爸给她下的命令。

　　也就第二天，志国就来到学校了，见到女儿更加消瘦愈显清丽的面庞，他心疼得一句都没有责备她。来之前他与妻子婷芳就芊晨的病情长谈了一次，妻子明白地向他表示，应该立刻让芊晨进医院治疗，女儿学位可以不要，但她要个健康的女儿。因此他毅然决然地在两天内给女儿办了退学手续，将女儿带回了家。给芊晨的承诺是，爸爸妈妈一定给你转学，先治病再上学。

　　就这样灰溜溜地回家，爸爸妈妈却没有一句责备的话，回家第二天得知芊晨睡得很好，甚至志国还高兴地说：“那就好，还是在爸爸妈妈身边好吧！一下失眠就治好了！”芊晨在非常感动、感谢、感激的同时，却没有一刻的心理轻松。爸爸妈妈这样地对她，无非是因为太深刻地爱着她，如果病治不好，她真地死了的话，她就是百罪莫赎！千罪莫赎！万万罪莫赎！的罪人了！

　　作者：郭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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