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岁,上高三的依霞就开始用衣物柔顺剂了。那会儿家家户户还在用浓缩洗衣粉和透明皂洗衣,连用一瓶中性皂液也是希罕的。依霞至今记得,17岁住上海西藏路的石库门房子时,邻家主妇肖阿姨,总要捱到四家邻居都齐聚公用厨房淘米拣菜时,才得意洋洋拿出一小桶中性皂液来洗衣。上海女人潜意识里的虚荣心,那种“我的讲究要你看得见”的矫情,是很叫依霞这样的新生代少女瞧不上的,依霞记得自己当场顶撞肖阿姨说,你的贵族气派不就是一瓶肥皂水洗出来的么。又刻意补充道,谁晓得你瓶子里的肥皂水,是不是粗肥皂加开水泡 出来的?弄得肖阿姨哭笑不得。
其实彼时依霞不仅面临着冲刺高考的辛苦,还面临着晚上9:30下晚自习后独自回家的“惊魂”,走在那些白天耳熟能详的里弄里,依霞只听见自己的化纤黑长裤互相摩擦,发出鬼祟的声音,明知道,那是静电现象,却还是忍不住,心下发毛。回去对母亲抱怨,妈妈说,肖阿姨有从香港带回来的衣物柔顺剂,把洗清爽的化纤长裤投进去泡一泡,隔会儿漂净了,静电就消失了,走路不会吸在腿上,裤管互相摩擦,也不会作响了。依霞却不愿去碰钉子,以她的骄傲,她可不会去助长肖阿姨的虚荣心。
但是很奇怪,过生日那天,依霞在大门口的牛奶箱里,得到了一小瓶包装精美的柔顺剂,没有具名,只是在附加的卡片上说,“你需要这个,可以令你心神安宁地走夜路。祝生日快乐!”至今依霞也不知道这是肖阿姨的馈赠,还是妈妈的礼物,抑或,是她们共同的一份心意?
23岁,依霞开始自己买柔顺剂了。那一年她刚刚经历一场短仅两个月的恋爱,她的心情,正如那一年长达47天的黄梅雨天——遍地阴翳,无端地,不管在干什么,在学校里教小孩子书法、去图书馆临摹画册、去裁缝铺交钮扣和里衬,心情就会无端地坏起来,往下沉落、沉落,此时此刻,只有衣上裤上残留的柔顺剂香味:柠檬型,或薰衣草型的留香,可以救她。像她这样多愁善感的人,其实是很“通灵”的,比如,她能从柠檬淡淡的清香,联想到柠檬般的金黄,然后,她便仿佛在心田里种下一束束淡金色的阳光,多少,她会感知快乐的真谛、挣脱往事的潜在需要。也许,一块柠檬味的香皂也可以制造同样的暗示,但难得的是衣物柔顺剂带来的飘逸,是洗衣香皂所不能给予的。那一年依霞清瘦无比,可她还是追求衣袂底下有风,最恨衣料贴在汗津津的皮肤上,对她而言,衣与皮肤之间有风,可以方便地滤去焦躁,重归安宁。
26岁,依霞终于放弃了细瘦紧身的裤型,开始像一个得了道的书法教师一样穿玄色的阔腿裤子,裤脚上有精美的苗绣,不然就是一条山东大花土布做成的吊脚裤,露出几根带子绑着的草履式凉鞋,和纤细脚腕上绑着的红绳饰,她终于不在乎别人把自己看年轻还是看老了,不在乎别人说自己洋还是土,她终于弄明白,自己要的是怎样的一种生活,要的是怎样一个爱人。她也终于原谅男友偶尔沉浸到自己的世界里去,忘了应付自己的小性子和虚荣心,吵过争过,她竟能飞快地原谅了他,照常用板刷清洗他沾满陶泥的工装背心裤,并把他的绒衣和长裤,丢到柔顺剂里去泡。她也希望他就是那一袭布衣,在她的体谅里泡柔了,泡顺了,晾干成一面温情的旗帜。
30岁,依霞有了一份消磨意志的婚姻,和一份让人昏昏欲睡的幸福。某个早晨,她突然对现状极其不满:无论是情感还是思想,无论是身材还是表情,我都不再有17岁时惺忪的觉醒感,和自给自足般的青春活力了么,我老了么?是谁偷去了我的光鲜与质疑的勇气?
此时,手洗衣裙就成了理清思绪的一道程序,漂洗皂液,加柔顺剂,然后,依霞可以得睹丝绸初恋般的光艳、麻的沉静大气、羊绒的惺忪饱满,甚至,化纤的透亮飘逸……柔顺剂真是神奇的暗示物啊,依霞由衷地说。它仿佛在说,所有的挫折都可以抹平,所有的塌陷都可以重建,所有的梦,都可以由黑白变成彩色。只要你有一颗顺命而行的、柔软而坚韧的心。
依霞再次回想起她17岁时,牛奶箱里的柔顺剂,那是一个成年女人对一个任性女孩的馈赠,像一则美好的寓言。
文/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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