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樵儿(新浪网友)　图/紫镯　欢迎网友投稿

　　因为飞行，我已很久没有跟春节如此接近。

　　在我居住的小城里，连绵的鞭炮声终日不断，触目的红灯笼随处可见。夜晚，已很深的夜了，我端着一杯酒坐在窗前轻轻地啜饮。透过家家户户依然通明的灯火，独自地，慢慢地咀嚼年的味道。蓦然有一些泪水流了下来，与我额头垂下来的发丝粘在了一起。我知道在这个喜庆的节日里我对煊的思念汩汩而来。

　　煊常常会揉着我的头发说，叶子，以后不许再喝酒了。而我，总是一言不发，用狡黠的目光注视着他。然后他就会爱怜地再揉揉我的头发说，少喝一点。其实又有哪一次不是两个人一起相拥着醉去，再黯然地醒来。

　　又有一束烟花升上了天空。幸好这座小城并没有禁放鞭炮，才得以让我在这迷幻的烟火中，发馈的鞭炮声中，挥洒我那无可掩饰的忧郁。在这喧闹的夜里，我听不到喉咙里酒的吞咽的声音，我听不到寂寞的血液流淌的声音。我用力地看着窗外，从我迷醉的双眼中深沉地，刻意地，记忆这除夕的每一个值得回味的细节。

　　煊在干什么？陪他的妻子。我慌乱地摇了摇头，我不愿意触及这个念头。虽然相识之初，这一切我便已知晓，可我无法躲避，我无处可遁。因为在每一次相见之后，我都能感觉到自己更深的迷恋。

　　每次飞到北京，飞机刚刚落地，我便会急急地给煊打个电话。而我也总能在机组车开到宾馆时准时地看到那辆熟悉的白色富康。我们像两个走进梦想世界的孩子似的彼此着迷。小心翼翼的我们都不提及他那远在国外的妻子。

　　在酒吧里大口大口地喝着啤酒。我们的心灵是如此靠近。我们肆无忌惮地谈论着，咆哮的话题将我们淹没。煊一边给我倒着酒一边揉着我的头发说，叶子少喝点，明天下午还要飞行。我咯咯地笑着，飞行前八小时不得饮酒，现在还早还早。我们依偎着从酒吧出来。只有喝了酒，两个在白天衣冠楚楚的人才会如此放纵。

　　我的衣襟上有赫然的泪水的痕迹。正如我与煊之间充斥着喜悦与无奈。在暗夜里，我灼灼的目光看着自己罪恶的灵魂，听到了它大声的喘息。我的肩膀因抽泣而颤抖，那么地不堪负累。

　　记得我对煊说曾经的每一个生日，我都会去雍和宫。只有在那片静谧的天空下我才不会感觉孤单。煊把我拉入怀中，揉揉我的头发说，小叶子以后你不会如此孤单，你的身边永远有我。我天真地以为此后的每一个节日我都能与欢笑相对。可这样一个除夕我却独自感受对煊的思念。我的头轻轻垂了下来，因为没有希望可以支撑。

　　工作时看着窗外幻化浮动的白云，我的心也跟着飞翔。那一刻，我会忘记与煊之间令我无法言语的爱情。但与他的相恋已成了我心底深深的罪恶。每当我在飞机上一脸阳光的为旅客服务时，有时一个莫名的关于他的念头刚刚冒出来，我的脸色便已沉郁下去。也曾想过分离，可在我关掉手机的一个星期里。煊疯了一样的找我，所有可能打的电话他一一尝试。我听到这一切时，泪水肆意横流。当我用颤抖的手打通他的电话时，他正要到我的城市来找我。我仿佛听到我的心在哭泣，和缓慢钝重的跳动，我的分离的念头便渐渐死去。

　　就像游戏的孩子，我们一次次的分手，一次次糊涂的醉去，一次次如生离死别一般疯狂的爱着，一次次野兽般撕扯在一起。我们终于无法分开。煊去国外渡假了。回来的时候一身风尘仆仆。我像看着离家多日的孩子一般，用我爱抚的目光抚摸着他每一寸肌肤。煊兴奋极了。拉着我，转着圈地看我。

　　我的叶子你好吗，他不断地问。

　　然后拿出一瓶香水告诉我，送给你的礼物。

　　什么牌子。我不认识。我问他。

　　忘了。买得很匆忙。煊说。

　　我站着没动。我能看得出他没有什么合适的时间地点选购，上面我熟悉duty free的标志清晰可见。在侯机楼免税店买东西时间当然会很紧张。我拿在手里感觉冰冷。这礼物提醒我煊并不自由，那礼物昭示着他已为人夫的身份，和他在国外有妻相伴。我仿佛看到香水对我的嘲弄，无奈地笑了。

　　下车时我把香水遗忘在了车上。因为我要的是精心为我选的礼物，也许是一袋我爱吃的糖果，也许是一个重逢kiss。

　　擎着酒杯的手已微微颤抖。我知道我醉了。那个终日里努力工作，在心里藏着巨大秘密的叶子累了，醉了。我用狰狞的表情审视自己，我在爱恋与自责中挣扎。我在酒精中麻醉自己，渴求心灵的些许安宁。

　　风在我的耳边呼呼地吹。撩动着我纯洁的表情。拉着煊的手站在长城上我的笑容是如此满足。我从未问过煊什么，所以我对他的妻子一无所知。但从他的眉宇间，我能明白一些东西。于是我不问。我相信他想让我知道的事情会用最通俗的语言告诉我。我以为我豁达，我聪慧，我善解人意，却慢慢发现这依然是一个无法逾越的话题，它并不因我的忽略而消失。关于此事我们无法交谈，只有深深地狂热地拥抱。让肌肤相接，彼此抚摸那无法言语的悲怆的灵魂。

　　爱好足球。使我们的话题滔滔不绝。从远在低地的那一片橙衣军团到国足每一次向世界杯的冲刺，黑哨，泡吧，吐痰，伤人事件然后再因为世界杯终于出线，我们热烈谈论,大口喝酒。亲吻着眼角笑出的泪水，双手握了又握。彼此害怕分离的心情总在欢乐中流露。患得患失的感觉使我们害怕发现两个人有那么多共同的话题，相同的爱好。

　　为了在兰桂坊酒吧观看国足小组赛。我和煊从下午五点便早早在酒吧占位，要了一打啤酒，看着侍应生狐疑的目光，两个人嘻嘻哈哈笑个不停。观看比赛时，看到悻悻而去没有位子的人们，我和煊得意的笑声在天空中弥漫。

　　我这是怎么了？难道煊已成为我生命中唯一的话题？

　　我要回去了。每一次驻京飞行结束，我和煊都会上演一出生离死别。拉着的手久久不愿放开，就像已粘合的一个整体，撕裂般地告别。其实我一个月的大部分时间住在北京飞行，因为我所在的小城不需要太多的运输力量。北京已经成为公司的一个飞行基地，休息的时候我就在宾馆里数着一分一秒等待煊下班，也有时他会偷偷从公司溜出来。我能想象身为经理的他是怎样若无其事的对属下说，我出去办点事。

　　阳光照在我的身上，我能闻到阳光清新的味道。在宾馆门前散步，我等着煊来接我。等待的滋味甜蜜而美好。

　　我们拍张合影好不好，就是那种像及时贴一样的照片，我把它贴在飞行箱上，想你时便可以看到。我说。

　　叶子，别胡闹。煊的口气听起来很没有兴趣。

　　你是不是不愿意跟我照相。我扁着嘴问他。

　　不是，可我多大了，去照及时贴。他说。

　　我失望了，表情很灰暗。因为我看不到未来，我又听到心脏沉重的叹息。

　　发丝垂落下来，遮住了我的脸。窗外又响起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我看见绚丽的烟火将夜空涂抹得如京剧中的花脸，五颜六色。

　　叶子，我可能要失踪几天。煊像做错了事一般。

　　我明白，我不会给你打电话，多长时间？这是我早应预料的事情。

　　那一天，我们之间很沉闷。

　　我躺在他的臂弯里问。她漂亮吗。

　　我没有听到答案。从恍惚的目光中我只看到煊起伏的胸脯。

　　接下来的几天，我的胸口像是堵塞了。我只觉得透不过气来。每次飞机过站我都要打开后门对着空旷的机坪大喊几声。我不喝酒，坚持任何时候的清醒，我在等煊的电话。飞到香港，我去侯机楼免税店买了一瓶Boss香水，爱不释手。那是我熟悉的煊的味道，淡淡的古龙水的味道。我贪婪地在每一次休息的间隙拼命地呼吸这味道。就像窒息地需要氧气一般。

　　休息的时候我和同事去逛新世界广场，听说那里在打折。人声鼎沸的商场里听不到手机的声音，我们坐在必胜客里吃比萨。我才发现有一个我并不熟悉的未接电话，打过去，我听到了煊的声音。其实并不奇怪，因为我从没问过他家里的电话，我们一直在打手机。听到我的声音，煊有一丝丝慌乱。

　　今天有国足十强赛，我怕你会忘记。煊低低地说。

　　她在，对吗。我问到。

　　是。在听筒里我还听到了一个女人的声音。

　　好，我会看的。我挂断了电话。

　　我看了看发现未接电话是三个小时以前打的。我笑了笑，摇摇头，索然无味吃着比萨。

　　我又开始喝酒，我决定忘了煊。我不愿意伤害另一个女人，我也承受不了心灵的自责。我出没在三里屯酒吧街，一家挨着一家喝，然后从模糊的视线中找寻回宾馆的路。酗酒的我被值班领导发现了，第二天，我在写检查写保证中渡过。因为我平日良好的表现，此事只被在双文明竞赛评比中挂了一面黄旗。

　　而我能醒吗，我不知道。

　　一天，打开电脑，赫然发现煊的邮件。我的泪水如决堤的洪水汹涌而来。那一刻，我发现自己那么委屈，呜咽的哭声与邮件中叮咚响起的音乐汇成一股力量，支撑着我心脏强有力的跳动。

　　我又神采飞扬了。

　　我伏在窗台上，我纤细的脖子已支撑不了沉重的脑袋。酒瓶也被我碰倒了，我不能动，只好看着酒一点点流出来。

　　我和煊就这样纠缠着。分离已被我们视为游戏，因为每一次都以失败告终，每一次的坚持都极为短暂。

　　我和煊买了两件情侣毛衣，在镜子前面照了又照，觉得很般配。煊会关心我每一天所飞城市的天气情况。我每次飞机延误他都坐立不安。每当听说飞机失事，他都会摸着我的头说，叶子，咱不飞了。之后，我俩相视无语，因为下文不知该如何说起。

　　老天为什么只睁开了一只眼睛，让我们相识，让我们快乐，却又伴着苦难。

　　没关系，我找一只火柴棍现在就去把老天的两个眼睛撑开。

　　亏你能想得出来。

　　煊使劲揉乱我的头发，把我拉了过去。将头深深地埋在煊的怀里，我沉醉于他身上的味道，混合着淡淡香水和烟草的味道。我看他在空中吐出一个个烟圈，我的鼻子就会酸酸的。总怕自己就像这烟圈一样消失，空气中没有了痕迹。

　　叶子，我真的无法给你任何保证。可我爱你。挖地三尺我也能把你翻出来。当我再次消失时，我在邮件里读到这样的话语。这语言让我觉得辛酸而疲惫。

　　我在小城里面漫步。发现新开了许多商场，又矗立了几座高楼。在拥挤的城市里，我感觉到呼吸困难。抬起头，有一群鸟从头顶掠过。因为整日飞来飞去，我熟悉的故土在记忆中已经模糊。而飞行中客居的北京因为有煊变得非常熟悉。我在呼吸中已经感受到冬的味道，秋风拂过面颊，略有寒意。落叶让城市显得萧瑟，坠落的叶子分明在昭示着生命的无力抗拒。黄沙之中夹裹着尘土、灰暗和落英缤纷。秋日的色彩在小城中显得很黯淡。这是一个略带慵懒的小城。人们安静而满足地生活着。春节的时候所有的商场都歇业了。也只有在这里我们感受不到什么是物欲横流。除夕的下午街道就已变得冷冷清清，虽然还有人要购买年货，可店主关门时的神情分明告诉你有钱我也不挣，要过年了。

　　打打麻将，同学聚会，走亲访友，热烈问候便构成了这个朴素而热闹的新年。除夕的下午我就被儿时的一群伙伴拉走了。

　　下午的时候，大片大片的雪花从天空中飞落。蹙蹙鼻子，发现凉凉的。我们高兴地在公园里像个孩子似的尖叫着，渲泻着。冻得红红的脸蛋像擦了胭脂一样。在洁白简朴的雪地里。我们纵情欢笑，可我敏感的神经却有些错乱，我以为我每一个欢笑的音节里都有煊。

　　晚上吃饭时，几杯酒后我就有了些许醉意。平时飞来飞去很难有机会和大家见面。当我们谈起儿时的一些趣事，就会红着脸说。喝酒喝酒。举杯的时候我能清晰地听见自己的灵魂的低低的叹息。

　　热烈的交谈着。我就在这热烈的气氛中一点一点放纵着自己的忧郁。

　　飞昆明时我买回了大把大把的天堂鸟，这花艳丽的橙色有些绚目。在北京的花卉市场也见过这种花，可没有叶子，因为摘下来的叶子半天就会卷曲。煊摸摸我的头说。我的叶子哪去了。

　　在飞机上，我像爱护自己的眼睛一样呵护着这些天堂鸟。我把根部用湿透的毛巾包起来，再拿清洁袋套上以免水分流失。

　　到北京后，我忘不了煊眼中那无法掩饰的惊喜。那伸展的透着亮光的油绿的叶子将天堂鸟映衬的格外美丽。我高兴地拥抱着煊，分享快乐的气息。下午的时候，天堂鸟的叶子开始卷曲。我的心也开始抽搐。煊扶着我发抖的肩膀说，小叶子怎么了。我用惊恐的眼神注视着天堂鸟的叶子。离开了叶子，天堂鸟还美丽吗。我幽幽地问。离开厚重的叶子的衬托，天堂鸟的美丽高傲而单薄。那是一种空旷摧人的凄艳。我飘渺的目光中没有了想象的空间。

　　那一夜，我们在一起。疯狂的。扭曲的。痛楚的。

　　激烈的感情在深夜飞溅。

　　煊喜欢吃酿皮。我每次飞西安，最重要的任务就是给他带回好吃的酿皮。我细心地捕捉着他一丝一毫的快乐与忧伤。我的心能感受到他任何细微的变化。我就这样安静地坐在他旁边看他唏哩呼噜吃酿皮，那一刻，我的心便会非常满足。

　　去逛商场，我从不看那些我曾喜欢的辍满蕾丝花边和荷叶边的衬衣。因为煊说那样太孩子气。而煊的着装习惯也在我的喜好之中转变。在一起的时候，欢愉充满双眸，轻快的脚步清脆的笑声让空气都轻盈起来。

　　煊有时也会不无得意地说。这是那个傲气十足的叶子吗。而我则会慌乱地摇摇头，然后两个人嘻嘻哈哈地拥抱在一起。

　　我和煊就是这样辛苦地爱恋着，无法分开。

　　我的目光渐渐迷离。我已分辨不出烟花的色彩。

　　我在发给煊的邮件中这样写到。和你在一起，我的喝酒已经学会适可而止。可你却又为何给我灌下爱你这杯毒酒。

　　我们要飞往香港。把红酒打开后，旅客却没喝。我拿了个杯子倒了一点，从厨房的门帘中观察着客舱，偷偷地合着已不会流泪的心灵，把酒喝完。

　　我想。我应该辞职了。

　　空姐这个美好的职业将离我远去。酗酒和思念让我终日沉湎于回忆当中。飞机每一次在北京哪怕是短暂的过站停留，都会让我破碎的心悸动疼痛。离开北京，离开有煊的味道的城市。因为我们终无结果，我已心力交瘁。这一次我选择了没有告别的离去。苍白的语言，感伤的情怀，我已无力面对。

　　风在我耳边嘶嘶地鸣叫，夹裹着地上的纸屑灰尘。

　　我头顶的那片天空变得有些模糊。

　　我的双肩在微微颤抖。我知道我太软弱，这分离如切肤之痛，让我的肩膀不堪重负。我手中的酒杯摔碎了。散落在地板上的液体有着凄楚的破裂的味道，不是酒的清香。

　　我弯下腰想用手指沾取一点。身体却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这个新年之后，我便要去这个小城贫瘠的山村做一个青年志愿者，去支教一年。其实上大学时我的愿望就是毕业后做一名人民教师，现在也正好了却我的心愿。

　　我喜欢孩子，真的。我会是一个好老师。

　　我在浓重的年味中沉沉的睡去，脸上的泪水尚未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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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荷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