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从不看言情剧的女人,多半在外面亲身上演着一出言情秀,只是演技、道具、服装、场景都略逊一筹,演起来不如电影电视里那么得心应手。
偶尔问候起某人的太太,总是听到千篇一律慵懒懈怠的回答:“她吗?在家看言情剧呢!”万分无奈而挟一丝古怪的放心地叹一口气,“一会儿笑得跟朵花儿似的,一会儿又哭得像个橡皮圈失灵的水喉。”
我却以为这没什么好笑,更不应当这样不屑,仿佛女人个个都是白痴。肯把自己关在家里与言情剧共悲喜的女人百分百是好同志、乖孩子,那些从不看言情剧的女人,多半在外面亲身上演着一出言情秀,只是演技、道具、服装、场景都略逊一筹,演起来不如电影电视里那么得心应手。其实两下里的心是一样的——我们要爱情,很多很多,永远永远。
可是你知道,那简直是不可能的。我的一个姨姨今年74岁了,可是她一样是言情剧的不贰忠臣,不论拍得有多么冗长多么臭,只要有着单纯美丽、平生最大苦恼是爱他还是爱他的女主角,深情款款、至死不渝的英俊男主角——上述男女主角分别是两至三拨以便更加爱得眼花缭乱,她都要手持一条绣花手绢,面前搁一杯茉莉香片,吸溜吸溜地喝,吸溜吸溜地哭,一丝不苟,庄严无比。看看姨姨年轻时的相片就明白了——虽然允你保留不信的权利,可是的的确确,伊曾经那样地如花似玉、千娇百媚,一袭绚了五彩云头的丝绸旗袍,亭亭袅袅沿着伊颀长的颈、纤纤的腰一溜蜿蜒下来,像高山里落下的剔透清泉,不必浅笑已是熨烫了任何人的眼睛,还有心。当然还有姨夫,那样的年少才俊,当年以全省第一名的成绩考入国立大学,夜夜在枕边的烫金日记簿里记下那个女子的一颦一笑、一凝睇一拧身。然后,公主与王子结婚了——他们住在一套两居室的简易楼里,用公共厕所,四个孩子聪颖漂亮,可也一点点透支着人所有的精力与岁月,那个从前在月亮下面立誓务必使姨姨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姨夫也渐渐学会了熟练地扬脖冲厨房叫一声:“嗨嗨,水开了!”而他本人正歪在床头看一本小说。如今他们当然已在一起过了金婚,金婚典礼上姨夫的领带是姨姨戴上老花镜细细扎起来的。可是姨姨如醉如痴地爱看言情剧,那样地锐不可挡。
言情剧……那根本是每一个女人的梦啊!是写给每一个女人看的美丽的童话书。那里面的女人永远冰清玉洁高贵绝伦,那里面的男人那样尊贵倜傥忠心耿耿——而末一项简直令她们无限沉迷,所有的月光与星子、玫瑰花瓣和雨丝!纵然是痛苦也是诗意的痛苦——哦我为什么不能够爱她?她是这样地娇美、善良、纯情。呵我不爱你了还不行么只要你真正觉得快乐。《半支烟》里的曾志伟为了一个三十年前曾经共过一支舞的女人终生未娶,在老之将至前万里迢迢由巴西赶回香港,他要在神智模糊前看一眼她——就一眼。《风月俏佳人(Pretty women)》里大嘴美女茱莉亚·萝伯茨青春美丽生机勃勃,李察·基尔富可敌国英俊不凡,虽然一个是妓女一个是上流社会顶尖富豪,但是没关系,他们发自内心地相爱了,她为他、他为她心甘情愿地改变着,她为他春心暗漾,他为她朝思暮想——当代都市版仙德瑞拉物语,每一个女人心底里切切不忘的美梦。呵既然这一生我们自己得不到了,看Miss Vivian(剧中女主角)得到,于我们长了老茧的心也是一点软化剂的意思。其实这样片子男人也爱看,起初就是一男士讲给我听的,在上海虹桥机场的侯机室里,讲得无限想往——哦那精妙无双风情万种青春勃发的Vivian啊!其实伊也是一名富豪,虽然当然与剧中男主角Levi’s不能比,但是包个总统套房买几件Louis Vuitton还是绰绰有余的,只是我疑心伊至多像Levi’s开始决定的那样,给Vivian买套公寓让她住起来不必再接客,他不会像Levi’s一样娶他的,绝不!他还不至于傻到那样,他有他的名誉地位,而召妓是另外一回事。
我算是不大看言情剧的,也不是因为没有兴趣,而是没时间,一集一集追踪下去,一套一套衔接起来,渐渐织成一张细密绵长的网,日子就在网的漏隙间淅淅沥沥过去了。然而有一天午夜,偶然揿开电视看到一档台湾言情剧,照例是陈德容马景涛林瑞阳萧蔷们在声嘶力竭捶胸顿足,而我,就那样不知不觉堕进去,从此每夜追看,看剧中的男主角仪表堂堂无限怜惜抬起女主角线条秀美的下颏,柔声说:“你知道吗?每一天每一刻,我做每一件事的时候,脑子里全部是你的影子——”我一个朋友——性别男——在一旁打游戏机,不知怎么忽然接上去说:“那他开车时怎么还不撞死呢?”我听了十分地伤心,然而他是对的。
但是但是,言情剧祖师奶琼瑶阿姨的新戏《烟蒙蒙雨蒙蒙》就要上演了,虽然听了这名字我也一样牙根泛酸,可我还是要看的,因为我是个女人,好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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