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喜欢亦舒,因为她与我们一样时而使人惊艳、时而泯若众人——她的随笔写得十分人间烟火,不若小说跌宕动人。她好似我们亲爱的女友圈中的一名,于千难万难中自立自强出一爿天空,虽然时有漏雨,但终归晴朗时候居多,使人不禁钦敬有加,可是并不觉遥不可及。
亦舒其人
原名倪亦舒,1946年生于上海,5岁随家人赴香港,14岁开始写作,27岁时曾留学英国曼彻斯特,做过记者、酒店管理、公务员,终于全身心投入写作生涯,出过专辑约百种,离过婚又结婚,现居加拿大,兄长倪匡(卫斯理)。
虽有记者撰文吹捧:“大大的眼睛,长长的睫毛,黑漆漆的眼珠透着灵气和慧黠。笑起来,洁白整齐的牙齿,衬着嘴角边两个小酒窝,很甜很甜。谁说作家没有美女?”但据相片为证,亦舒长相极像我们大伙,如果睡眠够足、打扮得体,不能说没有几分姿色,有时候简直是美丽的,但是,当然够不上称美女。
然而这与亦舒何干?她从不走极端,懒得且不必,包括她的聪明,不呼天抢地,不柔肠寸断,甚而也不喜气孜孜乱了手脚,淡淡几句自说自话并不求你明白,然而你大悟了。
红尘有亦舒
我美丽的DJ女友古香香近日不幸第101次失恋,但是这次是真的。
动了真气就难免伤身,伊迅速瘦下去,而且黑——饭且不按顿吃,遮阳伞自然免打,任谁劝不听。你知道,一个人女人求美难,但是糟践起自个儿的那点姿色简直易如反掌,我们几乎是恐怖地等待着一个准中年妇女的提前到来。
然而奇迹在最后一刻终于、居然、真的发生了!
最近一次的Party上,香香肌肤胜雪、目光清明,好看得有些魅惑。几个女人凑上前去吱吱唔唔,意在不揭人疤的前提下探询疗伤秘笈。香香先是戏噱:“打了羊胎素。”终于触众痒不禁,坦白从宽:“买了海天出的一整套亦舒,一夜一本,渐渐心静如水,一月后大愈。”
这个我们信。现今都市里有些拳脚面色恬然刀枪不入的女子哪个不是亦舒的门徒?罗孚说:香港有亦舒——台湾有琼瑶。我坚决不能同意。早读亦舒早好,不然走多少弯路——阿佳16岁始念亦舒,大学里正眼不瞧青涩男生,大四保送复旦硕士,毕业时一鼓作气进京,工作与恋爱均埋头苦干,黑白调名牌衣饰、白兰氏鸡精随时保证可观性,27岁加官晋爵,28岁嫁得体面人家——体面人家也开始讲求实惠;我16岁尚在念琼瑶,大学里一场乱爱竹篮打水、工作3年成绩平平,方才开始检点自己、补习亦舒,开始明白很多时候“纯情”是在骂人,而“泼辣”并非贬义,于是发现脚下路平坦许多,惟恨有点晚——一张白纸起初给涂上些粘粘嗒嗒的琐屑,以后再怎么改也改不大掉,纵然泼墨上毕加索般才气横溢的线条,总有些影影绰绰的小家气。
亦舒说她喜欢《红楼梦》、鲁迅和张爱玲,所以她的文字优美古典、辛辣犀利而真实参差。可是她又认为张有点过时了——言下她更合时宜。她说得对。亦舒最大的好处是仿佛口无遮拦,可是这种出击因为真切,所以富有力量。的确,如今我们更多时候是穿鸽灰职业装开宝马房车,而非张爱玲的织锦缎旗袍和嘀铃铃打着手铃的黄包车,所以自然我们应当拿出更多的精力来看亦舒。
有人说亦舒在都市女子中红了快30年简直是个奇迹——从妈妈到女儿都是她的书迷,连她书中那些“只售黑白二色的时装店”、“开司米大衣”、“施华洛世奇水晶摆件”的品味都还像新启封的一样发着晶亮的光色。哦是的,虽然她一再谦虚自己是个“写下三滥爱情小说的”,可是再没有比她更懂得现代都市白领女性的心事——因要人疼,却乏人疼,不得不发奋自己疼惜自己,渐渐成了习惯;有男人埋怨她们不解风情,她们感到有点冤枉,待要辩解什么,有黄昏微凉的风吹进张开的口——就算有人在旁说一声:“看,怎不好好照拂自己?”感冒的罪终究得自己受,所以她们终于微笑着沉默;男人开始觉得她们神秘的时候,她们即成功了一半;虽然有些累,但也许这是目下都市女子最好的承担人世方法。
有时觉得亦舒简直是狡猾。一班女友泡吧,曾经长吁短叹:“唉,小时候多么傻,好容易长了点脑子又眼看着快老了——”就做梦:“要是有20岁的青春兼30岁的智慧,那简直……”现实与理想的巨大落差使几个女人都有些醉了,回家泡个海盐浴枕上念亦舒,唿一声就坐起来,酒醒在亦舒笔下——她就在《紫微愿》里帮女人圆得了这个瑰梦!一直以来给一名俊雅小生爱恋,可是他足足小了5岁,所以一直不肯(不敢?)俯就。终于紫微星转天遂人愿,她以34岁的才智回复17岁玉体。然而……仿佛不行呵,他喜欢的是成熟笃定、高贵雍容的她,包括她鼻尖的雀斑,于是只好重回旧身。是个皆大欢喜的故事,看了仿佛有些心安,可是终究疑心现实里像书中男主角般好德而不好色的男人所剩几何?但是仍然一边读一边哧哧笑:大厦保安因女主角忽然年轻许多,对其身份产生怀疑,报告警察:“吕小姐年约四十,是个中年妇女——”女主角一听简直“恶向胆边生,霍地转过身来,喝道:‘胡说八道,吕芳契才没有四十岁,你瞎了眼了!’”好端端知书达礼一白领女子,竟吓得保安“退后两步”,女性之于年华渐逝的敏感与悲凉顿跃纸上。大约是受科幻小说家哥哥倪匡的影响,亦舒写了不少与此相类的美梦故事:地球上看得入眼的好男人几近绝迹,于是就得结识英俊智慧的外星人(《异乡人》);或者只要戴上一块特制的手表,就可以回到过去任何时候的好时光(《天秤座事故》)——我们心底的蕤蕤美梦,亦舒体贴入微地一个一个帮助我们圆满着,并且情真意切地告诉我们由此衍生的利弊,简直仿佛替我们活了一回又一回。
如果说这尚不能成为我们热爱亦舒的理由,那么《我的前半生》、《没有季节的都会》、《胭脂》等则是对都市女性现实生活的切实反映,生存,还有情感;结婚,然后离婚;老人,加上孩子——在貌似光鲜的外表下面,都市女子并不宽阔(岂敢!)的肩头究竟担负着多少无可逃避的责任?如果决心活下去,相对体面地,她们就不得不起初人仰马翻地、之后气定神闲地学习“全褂子的武艺”,高招中包括“逃避现实、鸵鸟政策、和血吞牙、折臂藏袖”,等等。然而男人对于她们仍然不满意,他向她求婚是因为“到了你处,就像回到了家一样”,但是他会大言不惭地为同一个理由提出离异:“这个家,太像一个家,我吃不消。”他漂泊累了的身心在她的怀抱中休息过来了,于是开始需要“静幽幽,光线暗暗,水晶缸里插着栀子花,芬芳袭人,妻子穿着真丝晚服,捧出冰镇香槟”——一个情妇,女人除了选择决然离开,还有什么更好看些的姿态吗?从此你又让她如何迷信所谓地久天长(《没有季节的都会》)?
我个人更喜欢的几本书是《心扉的信》、《我们不是天使》、《喜宝》,因为她们和我们不大一样。那都是些相对底层的灵慧女子挣扎奋起的故事,或者说,她们勇敢到出卖自己。当然一开始她们不是这样的,但是桩桩事件告诉她们,追随平实就会堕入幸福的情网吗?并不一定。原因只有一个,追根究底他不过是个男人,她亦不过是个女人。所以干脆抓住眼前能够抓住的一点实物:钱,或者与之相关的一切。不期望就不会失望,不期望就会以为所有蛛丝马迹的喜悦都是意外的天赐,所以分外感恩。亦舒笔下的女子皆是冷冷的——即使情深意重大喜大悲,又有谁人见赏呢?
我们喜欢亦舒,因为她与我们一样时而使人惊艳、时而泯若众人——她的随笔写得十分人间烟火,不若小说跌宕动人。她好似我们亲爱的女友圈中的一名,于千难万难中自立自强出一爿天空,虽然时有漏雨,但终归晴朗时候居多,使人不禁钦敬有加,可是并不觉遥不可及。
因为有亦舒,整日的呕哑嘲哳之余,我们尚保有微笑的信心与力量。
亦舒隽语
人生在世,小聪明只会令我们痛苦,只有大智慧方能解脱我们。
是的,是有这种女性,即使活到中年,也还是小公主,稍有不如意,便四处哭诉,没有人宠不要紧,她们忙着宠自己,坚持永不长大。
——《心扉的信》
“你看,你一定比我成功,”他讪笑,“你有学问,你有常识,再加上你不爱任何人。”
人人一生只配给得一具皮囊,与之厮混纠缠数十年,躯壳遭到破坏,再伶俐的精魂也得随它而去,不能单独生存,看穿了这一点,不自爱是不行的。
有姿色的女子,名义上无论是什么身份,实际上很难躲避异性的纠缠。
——《我们不是天使》
尽管现代女性都道早婚有百般弊处,但还是赶着在廿七岁前完婚,因为迟婚虽有百般优点,最恐怖的是有可能永远结不了婚。
身上喷点香水,扑点粉,三十岁的人了,不装扮一下,也就像三十岁。
——《归宿写照》
人各有命。有些女孩子令异性伤心,另有一些女孩,安抚创伤的心。
——《连环》
存在主义名家加缪这样写:“爱,可燃烧,或存在,但不会两者并存。”
——《迷迭香》
永远没有拥抱过,还可以在心中盘旋:那感觉想必是好的,真正抱在一起,也不过是平凡的一男一女运用身体语言。
上班之前,她把旧照相簿翻出来研究,真的,那时候还勉强可算是鹅蛋脸,现在几乎所有女同事都拥有长脸一张,地心引力固然是原因之一,办公室整天价拉着长脸来做人也是缘故,日子有功,滴水穿石,脸是这样长起来。
——《紫微愿》
从二十一岁始,我就同自己说,人只能活一次,千万先娱己,后娱人。
——《绝对是个梦》
如果你爱一个人,那人永远又小又笨,需要怜惜照顾,可是假使你不喜欢他,他立刻变得老谋深算,是只妖精,必须好好提防。
——《假梦真泪》
“一个女人十八岁便立志要弄点钱,只要先天条件不太坏,总会成功的。”妈妈说,“顾着谈恋爱,自然啥子也没有。”
——《喜宝》
人太过文明了,七情六欲便有点模糊。
每一段感情都是一样,开头的时候,看表面情况,简直美得如天赐良缘,慢慢负面底牌露出角落,才发觉不是那么一回事。
——《异乡人》
任何模糊不清的作品只要加以吹嘘,故弄玄虚,作一副高不可攀、神秘莫测的样子,都可以造成一时的轰动。在一段短时间内蒙骗一小撮人,实在并非难事。这样子算下来,黑猩猩给包装一下,也可以开画展。
——《石榴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