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星期一早上我常常情绪低落。我目前的工作压力很大,可是相应地,收入也还过得去,而且眼看就有升职希望。所以闹铃一响,我照例一骨碌爬起来,眼睛完全睁开的时候,我已是镜前一名衣衫端丽的Office lady。173cm的身高使我穿什么都好看,也使我断绝了一切173cm以下男人上前搭讪的念头。
提着装满文件的大资料袋,我噔噔噔直奔楼梯。乘电梯不一定就比跑楼梯快,而且近来愈忙,腹部愈有脂肪囤积迹象。怪不得最近刚刚搬来的的那名12楼玲珑女子纤腰一握,她的手边牵的永远是一条憨态可掬可卡犬。
跑着跑着,斜刺里居然杀出我的同好,一名身形高大的男人。看得出年纪已不很轻,可是紧致的身体线条仍然将一件黑色衬衫撑得好看。
如果说他回头看了我一眼是因为有人在此,看第二眼是因为我是个女人,那么第三眼……我发誓我一跤从楼梯上跌下去不是因为心猿意马,我不知道价格不菲的名牌鞋子底儿也可以这么滑。
我想我并没有发出太大声音,我已学会在一些时候闭嘴。但他还是立刻被惊动了,转身时我看见一张周正、惊讶、痛惜的面孔,他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我身边:“怎么样?要紧吗?我送你去医院——”
从膝盖到脚踝划出了一道长长的血痕,当然丝袜也完蛋了。可是我仍然记得微笑:“没关系,谢谢你。”
他好像比我还紧张:“真没事儿?”
“是的。”我很快地爬起来,“多亏我平时补钙补得好。”而我手袋里永远藏有备用丝袜。
他一愣,哈哈大笑起来:“那么请允许我送你一程。”
(二)
Shirley一直在看我脸色:“Sandy今天好像很开心嘛!”
自从风闻下一顶常务总监桂冠将落在我头上,公司里每一个人面对我时的微笑规格纷纷大了一号。我没有理由怪他们,正如有一天我落败,他们又将纷纷省下对我陪笑的力气转向适当他人一样。
我有些诧异:“有吗?”早上一样是打车来的,路上一样地塞车,这会子膝盖还在嘶嘶作痛——
“呀你的腿!”Shirley惊叫,“我抽屉里有白药。”
我是有理由开心的,不是吗?
快下班时我开始补妆。脱下声色俱厉的米色西装外套,里面是腰部斜飞一团鹅黄牡丹的吊带裙,颀长颈上一圈不必灯下亦熠熠生辉的铂金链子——张曼玉代言的那个牌子。听说最近她刚刚在离婚书上签下芳名,这样优秀的可人儿尚会给辜负,真使天下女人为难。
(三)
举一杯香槟站在高跟鞋上的酒会中,我的惯技是一直保持微笑,向认识不认识的各色人等。此招虽然消极,但好处是至少不会言多必失。
但我从不亏待自己的胃,我最大的一笔财富是我自己。以至后来何齐朋这样描述那晚见到我的情景:一个盘子里堆得那样满,而那样地理直气壮的女人,是怎样保持身材还不算滥的呢?
他忍不住笑起来,穿过一道道衣香鬓影走到我身边:“Hi!”
我吃了一吓,一瞬间以为是侍者前来抗议,一句“我吃得了的”就在嘴边了。蓦然抬头,一个黑色、挺拔的身影,和一张周正、含笑的脸。我们不约而同望向我的小腿,然后一起大笑起来。
“还疼吗?”
“不。”
(四)
“平安,你是个不一般的女人。”3个多月来,何齐朋已数次这样恭维我。我将这作为一种恭维。衣饰得体,工作悉心,按时上健身房,随遇而安……的底牌,掀开来不过是愈多愈好的名利,白痴才会信的永葆青春,和金龟婿。总是得不到才装作不介意——我有不一样?总是他偏心了。
我揿开CD机。何齐朋仿佛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那个人淡如菊的女子刘若英:“我等你,半年为期,逾期就狠狠把你忘记……”
一曲尽了时何齐朋的舒出一口气未免太明显,他是个好男人,所以未免有些歉然,赶忙殷殷开口:“平安——”
我走上前去,踮起足尖,在他颊边轻轻一吻:“不早了,我知道。那么晚安。”
他忽地将下巴顶在我头上,那么紧:“我已经不能没有你。”
185cm的大男人,笑容清澈,事业光鲜,只穿黑色,喜欢在人耳边孩子气地卿卿喁喁——见他的那夜,有一朵埋在心底很深、很久的花儿,终于没有忍住,哗啦一声,枝繁叶茂地开了。
我轻轻打开门,环视左右,回身示意。他猫一样闪出去,飞快而没有忘记向我回头微笑地,消失在楼梯拐角。
回身落锁。我的怡人微笑,飞快转为索然。
(五)
每周两三回,每回数分钟到数小时不等,15楼始,12楼终。
有时也去外面,吃饭,泡吧,看芭蕾。那真是天堂一样的日子,但我们更喜欢这样静静呆在我一个人的两房厅,不知道都说了些什么,只见时光飞一般从我们身边走过。
呵我是知道的,从花开那夜起——那位12楼清秀女子,是何太太裴顺顺。不碰已婚男人是我的圣经,那是因为我没有遇见何齐朋。
他艰涩的叙述在我耳边飘来飘去:他在该结婚的年龄理所应当地娶了她,貌端品正,拥有说得过去的文凭,而又居然肯下厨——
我问何齐朋,笑着:“这么好的女子,你怎么不知珍惜?”
何齐朋的眼神忽然敦实家常,与我惯见的孔武飞扬不同,口气淡淡:“她跟你不一样,娇气得很。”
我笑起来:娇气?那不是每一个女子心心念念的梦想?比如说,你失足从楼梯跌下,手足俱伤,如果旁边有人——怜惜你的人,不哭着喊着叫一回疼简直是衣锦夜行;而倘若方圆十里尽为路人,呼号分明是惹人笑柄。世间多半的自立自强,不过是歪打正着的逼娼为良。
我忽然想起什么:“那么你更……”
他飞快打断我:“当然是你。”
咦,现今男人多奇志,不爱红装爱武装?总是缺啥补啥吧。有次看台湾版《Figaro》,说男人都爱狐狸精,有个男人家中现有狐精太太一名——他找了一个黄脸婆做情人。
(六)
显然爱情的名义不是犯错的充足筹码,但是如果不得不赌,聊胜于无。
我想要他,非常非常。如果要不到……我已为自己想好底限:搬离这所大厦;辞工休养。我虽已年纪不少,但是身体健康,小有胸壑,姿色不恶的女子,卷土重来的机会总是有的。
你看,这将是我一生中想起来最热血沸腾的恋爱,而我早早为自己铺好回头路。
我哼着歌儿熨衣,给自己。他在摇椅上看一本书,忽然问:“那么你给我多少时间?”
我的心居然就那样很不争气地狂跳起来,我疑心他听得见:“4个月?”他沉吟一下:“好。”
啊4个月之后……我为自己明目张胆的臆想感到羞愧,可是我遏制不住自己的快乐。除了我看见裴顺顺。
她看起来没什么两样,身边的可卡顽皮依旧。他还没有跟她谈起?2个多月了。
像从前一样,如果跟人碰上目光,她就会很尽心地笑一笑。是个可爱的女人。如果非要挑她的错,也只是眼神空荡了些,一看便知想法不多,但这在许多男人眼里,是个大大优点。
我知道不该,可还是开口:“今天我看见顺顺,她是个可爱的女人。”
何齐朋仿佛愣一下,看住我:“我只是觉得她可怜……但是平安,你放心。”(文/画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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