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男人的性感……是唇边一圈圈渐渐荡开的会心笑意——专给你一个人的;是蓦然悄悄移开的凝视你的眼睛——真爱有时是一种近乡情怯的小径独徊;是情急中稳稳托住即将跌倒的你的宽厚手掌,是话筒里磁性的得体的风趣的男性中音,是泰山将倾之前的朗朗笑语……
一直想描述一下我心目中的有关性感,在寥无人迹的星空下以冰凉的指尖轻轻触摸一 下伊光滑洁净的肌肤,心中静静升腾起的是之于天地洪荒前生来世的惊讶与感动,可是因为眼拙心钝,对于所谓风月晚熟得近乎可怕,因此一直耽至今日,方才渐渐体味到些许其中真味。
我发现男人与女人眼里的性感非常不同。有个男人曾怯生生问我:“你们,是不是特欣赏那种胸膛上毛鬈得像燎糊的猪鬃、胳膊上顶着一堆发面馒头的?”其实一点也不。如果是那么简单倒又好了,猛吃海塞兼狂举8kg哑铃就搞掂一半,可惜并不。我想男人的性感……是唇边一圈圈渐渐荡开的会心笑意——专给你一个人的;是蓦然悄悄移开的凝视你的眼睛——真爱有时是一种近乡情怯的小径独徊;是情急中稳稳托住即将跌倒的你的宽厚手掌,是话筒里磁性的得体的风趣的男性中音,是泰山将倾之前的朗朗笑语,是刚刚离开电梯间里古龙水的隐隐寒香……女性极端灵敏的第六感使女人体味到的性感范畴绝不仅仅漂浮于事件本身的表层,那是不动声色浸润于心底的漂着丹红玫瑰花瓣的澈澈水流,隐忍地默默流淌着,然而可以随时俏皮地跳起倜傥的踢踏舞来,两只形态完美的手纠纠缠缠,桃红金色相嵌的小羊皮靴子在空中划过和谐优美的弧线。相较之下,男人的有关性感就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得多,虽然当然无可指摘——那是一种孩童般的好,点着说就要那一本好看的书,画多字少的那种,五色斑斓,很快就掀完了,就连其中的道理也是浅白而昭彰的,充满着一切世俗的理所应当,惟使那些较为早慧的孩子无端怅然。
性感之境自然是分高下的。有的先天即格外强些,自己清楚地知道着,十分以为傲,遂愈发“作”起来——装扮、动作、眼神、漫及指尖的一切……精益求精,日渐成为坊间性感典范。或者大家闲暇里共同讨论起来——羞答答玉女状早已落伍良久了,大喇喇彼此建议互相提携以期共进。可是我仍然坚持以为,我平生见过的至Sexy女人——虽然伊本人很可能不懂Sexy之意——是一名乡野村妇。
在陕北的红碱淖,无垠的青粼粼的大水——无用的碱水,一家设施简约的小店里,热腾腾的五斤重红碱淖鲤鱼给吃得只剩下个骨架子,我们叫老板再来一条,伊人出场了,很世俗地,手内端一硕大鱼盘;她的穿着大约也是简朴的,不然我不会记不得了——她一出场就胜人一筹,她使人看到她,而不是她的衣裳;她说她三十了——她勇敢地说她的虚岁,陕北的浩浩烈日晒出的麦色肌肤饱满而富有呼之欲出的弹性,也许她不够漂亮,可是她搁下鱼盘,开口了;她一开口我们都完了,完蛋了——她的以古老方言吟唱出的歌儿呀,嘹亮得干净得像一把脱鞘宝刀仗壮士之手箭也似划过暮蓝底子金星灿灿的高天,像一新瓢深山清泉仰少女之力泼向红日高悬万丈晴空——灰扑扑的周边忽然升腾起眩目彩虹,这一边方才直插云霄,唿地又倒栽回凡尘,还没等你提着心尖儿呀一声叫出来,那边厢早已悠悠飞过白云的肩头,当然,她不用麦克风;如果说她这叫做歌唱,那么那些灯红酒绿之下的哼哼唧唧就是遍地尘埃,尘埃里冉冉托出她这枝纤尘不染的千年白莲,然而她不管不顾,就那样兀自高歌,两朵红云渐渐嫣红了她的颊和唇,她的眼睛亮得像一个美梦,她饱满的胸脯激越地起息,纤长的手指自然地游移——我们听不懂,但我们知道她一定是在向她的爱人表白她炽热的爱恋;唱完她就走了,走到门边顿一下,回过头来向我们清浅一笑。
很久很久我们才省过来,方才站在我们身旁为我们唱出天籁的性感女子,那的的确确是世间真存的,我们应当奉上她应得的些许酬劳的呵,至少我们应当为她大力鼓掌!但是她已经不见了,店主说每天中午她来这里帮一个钟头的忙,然后得回家照顾孩子。我们的依维柯走出很远了,可是我们一再回首,大美隐于世,自古即然。
从此我知道,真正的性感就是她那样的——性感得一塌糊涂,可是她从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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