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喜欢塞满杭白菊花,水红缎面,百子图画枕头的,清心,明目,防皱,吉瑞。而且如果可能……我希望有一对。
我的女友顺顺问:你喜欢枕头这样东西么?
我愣怔一下,说:喜欢——没有它我会落枕。
我仿佛看见顺顺在电话那边无声地笑:就没有其他——比如看见它,你会想起什么?
我老老实实地回答:我想睡觉。
我知道我没有风情。可是纵然我风情万种,说与空枕听?
我不知道这个茫茫攘攘大都市中有多少女子如我一般,每天晚上孤单地倒在枕上,每天早上孤单地爬将起来,枕头对于我们的全部意义,不过是高矮软硬适中。听罗大佑唱:“看我看一眼啊,莫让红颜守空枕。”眼皮子不抬地继续择苋菜,不择我吃什么。
偶尔女友来家小住,总是抱怨:怎么就一个枕头?我在一旁微笑着,将一摞杂志叠叠好,再垫上一件睡袍,权充他枕。
当然是故意的。为着将一对双枕拆开来买,当初对着商厦的女导购求了又求。我想是我这一句话打动了她:早上醒来,看见那一只空枕,我会伤心的。她同情地看了我一眼,默许了。其实不过是为着:虽然请来家里的客人很少,但还是不想她们的目光锐利地扫过我的大床时,因为好心,腾挪得太快而闪着。
在衣食住行方面,中国人只有吃堪在世界称雄,在住方面尤其差。我从不觉得故宫那阴森森的高屋顶有什么可取之处,还有他们的枕头,狭而高,质地偏硬,睡在上面一定梦见宫闱惊变。此外居然还有瓷和玉的,不厌其烦烫或雕着繁复的花纹,看久了眼睛疼,就是夏天睡也不会舒坦。国人惯在不相干的美仑美奂上呕心沥血。
相较来说,当然还是欧美的枕头更符合人性,色泽淡雅,弹性适中,温香暖玉,散发着太阳香,枕套,枕巾的花头也不见得就比中国的枕头少。而且尺寸够大,睡在上面仿佛重回母亲臂弯,富有极度安全感。
第一次看见“百世修得同船渡,千世修得共枕眠”这一句时是16岁,顿了许久,几乎落泪,不能相信世界上有这样深情的句子,而且朗朗上口,因为通俗,所以有力。时至今日,我嘲笑一切,包括自己,但我仍然尊敬并且信仰这句话,它使我极力认真地度过我的每一天——总有一天,我会修足千世吧?在那临去转的一回眸间,与茫茫人海中他的目光怦然相遇,从此执子之手。然而我坚持抗拒那种双人枕,太过缠绵的结局往往凄凉。不若各踞首鼠,进可亲洽无间,退而不落一痕。
虽然目前我的枕头除了枕套换得勤些,乏善可陈,但其实,我是喜欢塞满杭白菊花,水红缎面,百子图画枕头的,清心,明目,防皱,吉瑞。而且如果可能……我希望有一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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