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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绿妖
1993年CCTV“艺苑风景线”，鲁豫留清汤挂水过耳齐发，笑容稚气清纯如雨后新竹，那之后，“一道亮丽的风景线“动辄成为媒体用语；96年凤凰卫视“音乐无限”，镜头前鲁豫快乐如身边天使，与人分享娱乐消息新潮音乐，有别于梁咏斌的跳脱，鲁豫的微笑朝气纯净；1998年“凤凰早班车”，每天清晨7：30，刚刚起床的都市人喝一杯热茶或牛奶，身边电视里，鲁豫娓娓说着你睡着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她最后一句，“鲁豫在香港祝各位今天过得非常愉快”犹如拉开窗帘，有晨光照射进来，明亮柔和；2002年，凤凰卫视“鲁豫有约”，在深夜出现的鲁豫沉静温婉，和嘉宾一起分享那些生命体验，痛苦或尖锐过的往事在她的淡定中一一呈现。
近10年时间，鲁豫由一个满脸稚气的学生主持人，蜕变成如今的成熟干练，发型没有变，外表没有变，只是时间冲刷下，内心和气质悄然改变，而她，说自己是“不可以被改变的”，从父母，到恋人，甚至工作。
那个女人不是我
1999年底，“千禧之旅”，鲁豫在约旦。
约旦国王阿布杜拉被当地百姓围的水泄不通，保安站成的墙壁之前，一个披大红围巾的中国女子出现，她来来回回的走了几次，递电池给另一个显然也是来自中国的摄影师。她被注意到，有人通知她：“会议完了你可以来采访我们国王”。凤凰台成了阿布杜拉当选国王后最先采访他的中文媒体。而那个戏剧性出现的中国女子，就是鲁豫。
这段经历，精彩到可以写入新闻系教材，却让鲁豫知道：我不能够做一个记者。
她不喜欢那种需要争取，需要抢来的成绩，做一次，够了，她偶尔可以把自己修改成那个样子，但不能天天如此。她喜欢的工作，是做了大量案头工作，然后，在一个约定时刻，打开灯，所有的仪器调整到良好，她和一个嘉宾相对而坐，谈话间一个人的经历缓缓展现。
蔡澜说“女人有学问，便有一种儒风”，这句话形容鲁豫正舒服不过，她身上有种气度，让我们只能用“沉稳、内敛”这类的词语形容她。表现在“鲁豫有约”谈话节目中，她的嘉宾都是一些有特殊生命经历的人，大起大落、荣辱尝尽，而她，是那个带着他们回忆过去的人。
毛阿敏是“鲁豫有约”采访的第一个人。准备资料时，鲁豫遇到了心理障碍：那些税务风波、情感风波、两次自杀——“那是一个瓶颈，她期待我把这些问题问出来，我也一定要问，但怎么问”，“虽然上学时学的新闻的问话方式都是西方的，尖锐的，直指内心的，但我的观众的欣赏习惯是你把该问的话都讲到，但又不是那么尖锐”。
做电视近十年，遇到这样问题，鲁豫发现最好的方法就是坦白，“就在那一刻，我说我很担心，因为我也没有准备好，因为我不知道你准备向我讲多少，你知道，我可能把话问的很坦率，很直接，”毛阿敏说我知道，没关系。
那句话后，鲁豫所有的顾虑都没有了。她找到一种和嘉宾谈话的方式，或者说，她用一个真实的鲁豫和人打交道：温婉、善意、真诚。
在做电视这么多年后，鲁豫终于找到最贴近自己的工作方式和生活状态。
最困惑的时候，是94年。“艺苑风景线”这个舞台对她已经太小，犹如15岁的身躯承载25岁的灵魂，她知道自己有很大的力量，却无法发挥。“当时很小，完全没有能力改变周围环境，而我也没有学会跟人倾诉，只是自己经常不开心。”
如蝉蜕壳，必定要经历一段窒息黑暗，徘徊怀疑。在互联网上查鲁豫，你永远只能看到她94年获得“最受观众欢迎的10大CCTV节目主持人”、看到她96年加盟凤凰卫视，而没有写的那一年，叫做困惑。
她到美国，旅行并且学习，她试图用距离遗忘困惑，而她并不知道，生命的一个转弯，已在静静等待。
回到北京，凤凰卫视找到了她。
96年进凤凰卫视，和梁咏斌搭档扮金童玉女做“音乐无限”等娱乐节目，每天嘻嘻哈哈的，“我并不觉得不快乐，”，只当有一天，有人问她要不要做“凤凰早班车”，新闻节目，鲁豫才发现，娱乐节目已经不能满足自己，那个眼睛发亮说话快乐的并不是自己，她说：“你让我想一想”。
她想了两天。改变是肯定要了，当她发现自己对娱乐节目已全无留恋——她就是这样决绝脾气，就好像，当发现不再有爱时就宁愿离婚——问题只是“会不会改好，会不会砸牌子”，“后来我跟文涛吃了次午饭，我说如果我做，就不要和别人一样，我不要念别人拿过来的稿子，文涛说没问题，不就是像现在说话这样嘛。”
其实那时，鲁豫内心已经知道自己可以，她只是需要别人来巩固一下。午饭吃完，她决心已定。
“凤凰早班车”开“说新闻”流派，势头一时无二，而世纪末的鲁豫又在准备另一次蜕变。
99年，“千禧之旅”的一个月，她到伊拉克伊朗那些地方去，不看电视不看任何报刊，却过的非常好。鲁豫开始想人需要知道那么多事吗？“人就是这样的，手边有报纸就忍不住要看，旁边有电脑就想上网，所以我做新闻其实是很大的矛盾，我关注的是人，单纯的报道不能满足我”，可是作为“凤凰早班车”的主持人，她每天都必须消化一摞的新闻资料——“不夸张，真的是一摞”，鲁豫孩子气的比个一米高的距离——她必须比一般人知道的多，知道的全。
只不过，这个阶段的鲁豫再不会像24岁，‘艺苑风景线’时的她，想改变而不能，她的下一站，是“鲁豫有约——说出你的故事”。
从“音乐无限”、“凤凰早班车”到“鲁豫有约”，用近10年，她找一条回家的路，越走越自由，越来越贴近自己——“所以你一直很感谢凤凰，它让你做你自己”？
鲁豫狡黠一笑：“不是每个新人都可以做自己，不是每个人都有选择权，应该说，是我通过自己努力，让别人承认我可以做我自己”。
而有选择权，是一件多么愉快的事。
目前的状态，是她工作这么久最好的一种状态，“我不再需要用出镜率来维持什么，工作量就可以做些调整”，这个曾经的工作狂，她终于还是有了改变，她的同事们都还记得澳门回归时，她跑来跑去忙碌着还欣喜着跟每个人说：“天天澳门回归就好了！”，那个小疯子一样的工作狂。
“我属于有事会很亢奋，像机器人或超人，当澳门回归，911那些事情发生，我会一直一直撑下去，而现在我开始想节制，因为希望自己职业生命力够长。”，逐渐改变的，也许还有善待自己，比如，渐渐懂得向朋友倾诉；比如从前不懂为何不能做到完美，如今告诉自己，尽力之后，可以不悔。
生命经过处，水拍岩润，蚌蕴珠滑。
压力永远来自我自己
鲁豫曾对朋友说：那些很事业的人是迫不得已的，可能他的生活除了工作之外根本没有其他真正乐趣，当这句话被用来问她，她沉吟着，迟疑的想着答案。
因为对她，工作和生活早已难分难解。“有时累到回到家就哇哇大哭，指天划地的说再也不干了，那种累完全是生理上的，因为这行注定比其他职业步子要大，竞争也大，但干这行的人也奇怪，哭完了又会披挂上阵，你不让他忙还会很失落”。
也曾经一个礼拜飞4、5次，北京——上海——海口——香港。。。。。。整个人都飞乱了，每天早上睁开眼先是10秒钟怔忪：我在哪儿呢？香港？不对，上海？
她烦住饭店，烦出差，跟同事说只想找一个工作，能保证我一个月不去机场。她形容自己的生活就是“一个人，两个旅行箱，穿梭在两个机场之间”。
如今做“鲁豫有约”，嘉宾大多在内地，她停留北京久了，两个旅行箱换成了一个小的，但还是旅行箱，还是在飞来飞去。
然而问到工作压力，“压力永远来自我自己，”她这样说，一个完美主义者的典型内心。包括她的缓解压力也是通过说服自己，也都是在自己体内循环。
有几个女性传媒风头人物经常会被放在一起说；杨澜，吴小莉，面对这种相提并论或者比较，鲁豫的反应是骄傲且收敛。
“我是一个特别自我的人，我从来只会跟自己比。如果一定要找一个位置：我是个很不错的主持人”。
这个自我的人说话间轻声细语，而她的安静她的内敛都一遍遍强调：“我是不可以被改变的”。
从小到大，报考初中高中大学都是自己决定了，再通知家长。
恋爱的时候，别人不来改变我，我也不去改变我。
最大的矛盾，是鲁豫是心事特别重的人，特别特别敏感的她，一件小事会需要很长时间说服自己没事了，她在乎别人怎么看她怎么想她。“我既是自我的，不轻易受人影响的，但又怕被人误解，怕别人说我傲气，不耐烦，不友好，出名了就脾气大，所以我要求自己，不管对谁都特别耐心、友好、不能迟到”。
她这样说着，眼睛看着我，却又看到远远的什么地方去，身上一个小心翼翼的鲁豫浮上来，是谨慎小心的，和气有礼貌的，却又不无悲哀，所有这些压力来自自己，她知道，然而，如果她自己想不通，也没有任何人可以帮助。
害怕孤独，我不是一个女权主义者
(或不能因为将来可能受伤害就决定今天不去恋爱)
2000年夏天离婚的鲁豫，对单身职业女性心境非常有体会。
“单身是一种生活状态，女性到一定年纪，身边没有倾诉对象，感情上没有依托是会崩溃的，至少对我来说是如此，我觉得女人经济一定要独立，但感情应该有所依赖，对啊，我不是一个女权主义者。可能比较小的时候、刚大学刚毕业不会有这么深的感触，但到了一定年纪，你会需要这些。不能因为将来可能受伤害，就决定今天不去恋爱啊，明天谁可以预知呢？过去不可挽回，未来不能把握，只有现在是最重要的”。她说的时候，眼神勇敢而纯粹。
鲁豫曾在一个调查中看到，现代女性害怕的事，排最前的是“孤独”、“没钱”，看的她心有戚戚，“那种孤独是说老了后仍然是一个人，没有归宿感的孤独，”所以。。。。。。还是要嫁人，“告诉自己一定要找到一份真正的感情，然后要好好珍惜。但结婚是需要时间的，并且人家不是说“马年无春，不宜结婚”吗，听到了总会心里不舒服”，她笑起来，笑容里一点阴影也无，干净如洗。
鲁豫喜欢幽默的男性，敢于承担，有责任心。如果要下嫁，还要他有颗不因周围环境而改变的心，“社会已经在变来变去，这个人就要相对单纯，像一块石头，像我一样，世界一直在变，而我不变，所以我希望他和我一样。伴侣要么一起成长，要么一起不成长，这样才可以同步”。
“我没有改变，因为生活环境不是那么的险恶，需要我去改变来适应，很多时候并不是人自己要改变，而是环境所迫”。
一点没有变化也是不可能的，时光公平的在每个人身上刻下痕迹，当初喜怒形于色变的少年变的平和、圆润，温润如玉。
弱智的地方有很多
采访刚开始时，被问到结婚日期，她不动声色说：“那都是过去的事情”，眉宇之间平静恒定，却令人不能再进半步。
“当你面对公众和媒体，一定不会是百分百的自己，那只是你的一个侧面，人本能会有角色转换”，而鲁豫是多边形，多面形的一个人，回家后是她真实另一面。
回到家的鲁豫是个孩子。
“比如我饿了，那么立刻就要吃饭，因为我没有抗饿能力，你这一分钟问我饿不饿，我不饿，但你马上要做饭，因为下一分钟可能我就会饿。我没有任何家务能力，小时侯父亲曾经试图教育我，但我明确告诉他：“长大了干吗要我做这些事呢？可以请保姆啊”，”。鲁豫这样明快说话时，一副不讲理的、蛮横的孩子气神气可见，而这就是她在亲人和朋友面前的样子，有点横，还有点傻。
弱智的事情还有很多，她对数字迟钝，这个号称在凤凰卫视有超强记忆的人，记自己的电话号码却要好久；对到银行交费那一套很烦；对钱也很烦：报销、报税，添单子，看到管这些事情的人就做佩服状：“你们真行，要是我早疯掉了。”
鲁豫还是个路盲，对北京这个她深深眷恋的城市，除了在长安街上有方向感，别的地方一概不知，跟她说地名她就瞠目结舌，可是她记得北京那些胡同，那些城墙与自己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不是巴黎或者香港的美丽可以代替，这是她的，骨肉之城。
在“艺苑风景线”时，同事用雨刷器擦玻璃，鲁豫问你往车玻璃上喷的什么，同事说是汽油，说这样擦的更干净，鲁豫一直相信着，直到后来跟凤凰的同事说起来，被狂笑一通，“他们还说不要经常喷，很贵的”，鲁豫自己哈哈笑起来——她居然信了7、8年。
有时她生活的弱智方式让人想到，她喜欢过的张爱玲，那篇“天才梦”，鲁豫谦逊地说：“我没有她极端，真的”。一次在香港，刚搬了家的鲁豫不会使用煤气，打电话给一个与自己有相同房屋结构的同事，然后被人教：左手先怎样，右手再怎样。然后同事就听到电话这边“嘭“的一声，心惊肉跳的，然后听到鲁豫叫：“还是不行啊”。
朋友经常说她是个“要求特别高的人”，他们叫她出来吃饭会说：
“鲁豫，我们找到一家情调很好的餐厅，像你这么小资的人一定喜欢”。
常常说自己是个懒人的鲁豫不爱运动，休息时她喜欢在家里躺着看书，看电影。看书和看电影都一段一段的，某个时期喜欢哪个作家哪个导演或演员，就买他的全部作品来看。刚毕业时的张爱玲，后来的陈染、池莉，然而，“有哪个作家真正影响过我吗？可，我不是一个会被影响的人，我会欣赏，但不会被改变。。。。。。也许，真正被打动、被感染内心的还是三毛，她展现了一种生活方式和人的生活状态，我们这个年纪都有一个‘三毛情结’。”
一次在美国，路过一条街而想到三毛书里提到这里有个小店，心里一动，特地去找，果然找到了，那种感觉，“特别好。”鲁豫的眼中又流露出孩子才有的喜悦，虽然，是极端收敛后的淡淡。
“很多时候，我是个害羞的人，为什么我不能只是做一个节目，节目之外，我不用面对任何媒体或者宣传，而观众也只看我的节目就可以了？包括‘鲁豫有约’，我更希望有自己的立场，不高兴了就是可以拍案而起，你不够真诚我就是可以穷追猛打，”说到自己工作，鲁豫终于激动，她更多的疑问和激情显然都来源于工作，这个人，外表沉静，却有颗充满力量的心脏，这种力量，也许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却只是一次一次，在它苏醒的时候跟随召唤，转折、远行、改变。
所幸，她的脚步，都是在寻找自己。
(首发《女友》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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