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七白,肤色有如明月,有时忙了一天,看上去有点油,也是皓月的明朗光洁。
人人都说七七是个美女,唯一的缺憾是,脸上的痣多。
因为七七的白,脸上的黑痣即使不大,也清清楚楚。同事们聊天时,常劝七七去把痣点掉,七七一笑置之。后来同事们听说,脸上的痣不可随便涂抹,因为不同的位置昭示不同 的命运,一旦点掉某颗关键位置的痣,说不定后半生命运大变。同事们想,这样一辈子虽然不见得有什么好,但拖下去总比翻天覆地变改一番好,谁知命运的突变,是变好还是变坏?如果一旦变坏,就填不回去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七七倒喜欢自己的痣,在家对着镜子数过,七颗,排列整齐,间距适中,况且,痣不大,离远一点也看不清楚,照相也不会照出来,总是一张白嫩的脸。
七七二十七岁了,对谈恋爱的事不上心,家人着急,安排她相亲,她便从家里搬了出来。她听不得唠叨,所以同事们也知道,平时对七七说话,看她微微点着头笑,心里可能很烦躁,也就不去招她。七七不多说话,心里也像是没事装着,人们一提起她,总说:“那个白女孩。”有时候,白还代表安静。
七七住的地方不大,在二环路边上一幢塔楼的顶层,冬冷夏热,但七七住得安心,还在窗台上支了一架天文望远镜,去过的同事都说:“七七一个人过得还真好玩。”闲着没事,七七在家读书,听音乐,上网,和别的女孩无异,只是有时烦了累了,就用望远镜找找星星。七七对星事了如指掌,一笔就画出星座图解,同事们喜欢让她算命,七七的生活就是这么平淡。
写字楼里的女孩,慢慢地,一个一个嫁了,生了,闲着的也没完没了地谈恋爱,只有七七,独来独往。女同事的饭局喜欢叫上七七,七七也在家里招待过她们,只是,谁也不爱带男友见七七,因为每次回来,男友们无一例外都会问:“那个七七,白白的,不爱说话,真是不错,多大了?”女同事们心里不高兴,当然不是七七的错,七七的眼神从不往那些男友身上看,但七七的样子还是太招人了。
因此,大家都希望七七可以赶快找个可靠的男友,皆大欢喜。
那天,七七与同事们去食堂吃饭,看见一个背影,好象很熟悉的样子,七七咬着嘴唇看了一会儿,那人始终没回过头来,七七就回办公室了。
下午,七七去洗手间,经过的一扇门里,跑出来的男孩跟她差点撞上。七七退一步,瞪着人看,然后脸就软下来了:“永亮?”
永亮缓了半天神。楼道里黑,刚说怎么一出门就迎面像撞上个恍惚的月亮,回忆刚起动,话到嘴边,竟然真是七七。
“七七,你在这儿上班?”
“是。”七七左右顾盼了一下,没看到同事张望,才问:“你新来这家的吧?”
“是啊,”永亮说,“我们从毕业就没见了,真没想到,现在成了邻居。”
七七不说话,微笑着,那份白,白得极淡定。永亮心里的喜欢一下子涌上来了,原来自己这么多年,谈了那几次失败的恋爱,是因为老有个月亮心里记挂着啊。
永亮第一天上班,不便多说,急急地嘱咐七七:“我下班过去找你,别走啊。”
七七点头,闪身过去了。
一下午,永亮都有点魂不守舍。想起大学时,师妹七七身后那一串狂蜂浪蝶,让自己不安得心慌,于是快毕业时,他便借口功课紧,两人少了来往。还记得七七约他出来,一双大眼睛里的泪,左闪右闪,还是没能忍回去。眼泪冲得脸极透明,七颗黑痣孤苦无依地闪着。
刚下班,同事们便见一个男孩闯进来,紧张不安地在门口坐着,正猜着是来接谁的,七七已经一闪而过。
过去的事,永亮不知如何开口道歉,为了自己年少时的不自信,竟然兜兜转转这么长的时间,今天再见七七,他发誓:绝不会再放手。
七七突然指着他的脸问:“怎么会长了这么大一颗痣?”
永亮有点脸红地摸着,说:“不知道呢。毕业的时候,还浅浅一点,没在意,以为就只是个斑点,谁知越长越大,而且长得很快,也鼓起来了。”
那颗痣,饱满深沉,在永亮额头上一闪一闪的。
七七没有再问别的问题,两个人的好竟如同从来没有分开过。
晚上,在窗户边上,永亮搂着七七的肩膀。
永亮说:“月亮真圆。”
七七说:“是啊。”
永亮看看月亮,又看七七,心里很满足。
同事们眼看七七与隔壁那个男的天天一块来一块走,像小两口似的,怎么也忍不住问:“七七,是谁呀?”
七七笑而不答。
三个月后,两人分别见了家长,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
永亮想:要结婚了,得把人收拾收拾,脸上这颗痣,这么大,真是有点难看。
他用手把痣遮住,再照镜子,觉得干净好多,就约了医生去点痣。
他没跟七七说,想给她个惊喜。
没想到那么便宜,五十块钱。医生摸着他的头左看右看,说:“小伙子,你这颗痣长得太大了,可能点起来会疼。而且,极有可能落下坑,我们可不能负责任。小一点的痣还好,你再考虑考虑。”
永亮说:“这有什么可考虑的,点吧。”
永亮也听说痣不能乱点,会改运,但想:反正这痣是后来的,现在点去,应该没关系。
医生就打了麻药,很快就点完了。
永亮从医院出来,上出租车后,麻药劲渐渐退了,觉得额头生疼,看着后望镜里的自己,脑门上一大块紫药水,觉得滑稽。
七七一见他,脸就白了:“你干嘛?”
永亮说:“嗨,谁想到涂了这么大一块药水,吓着你了吧。”
七七的脸扭过去,不作声。
“怎么了七七?医生说了,过两天就好,应该看不大出来。”
七七闷声闷气地问:“我是说你干嘛要点这颗痣?”
永亮纳闷:“不好看吗?我是想照结婚照的时候,这么大一颗痣照出来不好看。点过了,人也显得干净。”
七七那一天都提不起精神,永亮倒不以为忤,觉得七七小孩脾气,一定是因为要结婚了,非得管着自己,要自己事事与她商量。那以后就都与她商量好了。
谁知七七一病不起,连工作都只好辞了。开头永亮担心得不得了,也请假陪着,后来发现耽误不起,这份工快要丢了,又看七七虽然不大好,但又实在无大碍,就放心去上班。
他不知道,七七早就收起来的望远镜又摆在了窗台,一到晚上,七七就趴在那儿看,有时一看一夜。
七七瘦了,脸像个小月牙,跟永亮说要出去走走,到外地逛逛。永亮公司里分不开身,七七说自己没事了就一个人去了。
七七玩疯了,一个多月也没回来。通电话时,永亮总是催她快点回来结婚,七七说:“不,在海边住着舒坦,到晚上满天星星,比在城市里见得多,又大又亮。”
两个月后,永亮觉得不对,七七已经小半个月没打电话来了。心里一疼,就跑到七七住的顶层。开门的人说七七一回来就搬走了。
永亮终于明白什么叫欲哭无泪,到底自己做错了什么呢?
一年多以后,听人说遇见七七和另一个男的逛街,那男的额头上长着一颗黑痣。永亮心里疼得不行。
又过了一年,永亮跳槽,收拾杂物时见一本七七送他的星宿书,翻到北斗七星那一页,看见七七的自画像,就画在七颗星上,那七颗星的位置,与七七脸上的痣一模一样。
后一页是北斗星,七七画了永亮的像,北斗星在永亮脸上端正地长着。
永亮一下子冲到洗手间去,镜子里的他,额头光洁明亮,什么也看不出来。他这才知道,与七七,真的缘份尽了。
(文/赵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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