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她坐在窗前，在阳光里坐成一种明亮的姿势。这种姿势是她在结婚以后的日子里，对着镜子反复为自己设计出来的，很有一种小资的情调。她对小资情调虽然有点陌生，但宣传的力量已经完全控制了她的内心。正如古人所云：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小资女人本是虚幻观念的忠实信奉者。
她很满意自己能坐在这种姿势里，仿佛坐在这种姿势里的自己就不是从前的自己了， 就不是在掩面的黑发里苦苦地吟过诗句苦苦地追求过爱情深一脚浅一脚走到今天的自己了。她想自己抱定在这种姿势里，很有一种和一枝花在风中失去几片花瓣之后抱定自己的意味。手执自己的残缺之美，赠与一个欣赏残缺之美的人，那顺着手臂抚摸过来的温柔目光，那目光后面天空一样的晴朗，是够让她想到自己是一片停泊的云，经过沧桑的雨水洗过，一尘不染。
所以她要爱他以及和他一起的生活。她把深陷在辞藻中的手收缩回来，从抒情的句子成分中返回到现实，努力地擦地板，努力地擦玻璃，努力地不使米饭烧糊，努力地让菜肴清香可口。她一个人在家做着这些的时候从不让他看到，她尽量让自己出现在这个房间的每个角落里，让这个房间装下自己留住自己，让这个房间在陌生的感觉中尽快熟悉起来，让自己女人的气味充满每一丝空气之中。
偶尔她会记忆起青春岁月里的往事，叹息、惆怅、伤感慢慢弥漫在房间的角落里。这时她会毫不犹豫地拂去过去的阴影，在松软的沙发上翻阅几页陈丹燕的《上海的金枝玉叶》，想像一下张爱玲的小说世界：酒绿灯红、浓歌艳舞。此时此刻，她觉得自己没生在旧上海的时代里真是一种人生的大损失。
她沉醉于想像的空间之中。词语的魔力让她无法从城堡里走出来，那些华美的句子层层地弥漫在她的四周：小资女人是都市里沉默的田园诗。小资女人是戴着宽边草帽，穿着平底布鞋，走进高层住宅的电梯里的骚动的心。小资女人是小布尔乔亚的云淡风清。小资女人是打着花伞在小巷深处徘徊又消失在小巷深处的并不忧伤的背影。也许在她心中，词语的世界才是真正的世界。
她一直是快乐的。所有的忧伤已经消逝在她的记忆之外。其实就算是有失意的时候，她也能现实地接受它，也能找到生活中的风花雪月，堂堂正正地享受它，漂漂亮亮地活下去。
/朴素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