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浪网友:吴心
在我读了《巴黎圣母院》后。少女时候的我对巴黎充满了向往。这个举世闻名的浪漫之都勾起了我全部的浪漫情怀。我对自己说,我一定要去看看艾菲尔铁塔,在香榭尔大道上散步,品尝一下醇美的葡萄酒。
正是因为我对法国情有独钟的向往,我选修了法语。我没有想到,我所选择的法语专业,竟奠定了我异国婚姻的坚实基础。在五月的鲜花散发着迷人的香气的时候,一个法国男人闯进了我的生活,他的身后,赫然就是浪漫之都巴黎。
他就是里德,一个土生土长的法国人,却并不是人们想象中的金发碧眼鼻梁高耸,和我们一样,里德也是黑眼睛黑头发。他的父亲是华人,母亲是法国人。不过,具有二分之一法兰西血统的里德,长得并不高大魁梧,母亲的遗传基因,在他身上根本没有显现出来。
他来中国,是秉承父亲遗愿,送父亲骨灰回老家安葬。对汉语只知皮毛的他急需一位向导。经朋友引荐,我站到了里德面前。旅途非常愉快,里德十分惊异于我一口不掺杂任何杂质的法语。在人地两疏的中国,我成了他唯一的交谈对象。
在这之前,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嫁给一个外国人。我知道,有很多人为了出国,选择了涉外婚姻。而且,她们所嫁的丈夫大都两鬓染霜,我不能理解这种婚姻,也无意苟同。但是,我却意外地认识了里德,一位和我一样年轻的法国人,并且,他和我一样,骨子里都留着同样的血。这让我从一开始就对里德有了认同感。其实我并没有什么奢望,我只是希望里德多给我讲一讲法国,讲讲法国的历史,灿烂的文化,浪迹街头的艺术家,地中海沿岸的葡萄园。那时,我最大的愿望便是毕业后到法国留学。所以,当里德叫我“梦柯儿”(法语)—“我的心”时,我怀疑、惶然,还有几分虚幻的感觉。这不期而至的爱情给了我甜蜜,也给了我担忧,那种不真实的感觉紧紧地包围了我,但里德的信誓旦旦终于让我下定决心选择巴黎,选择里德。
相识相知短短一个月的时间,里德便向我求婚了。我对他说:“我们认识时间还不长,你就认定我了?”里德说:“从小,我父亲便告诉我,长大了一定要娶个中国女人做妻子。那是一个男人的福分。东方女性是世界上最温柔最懂得爱的女人,也是最适合做妻子的女性。法国的女人,太自我,太要强,娶她们做妻子是男人的不幸。”我开玩笑说:“那你父亲怎么娶了一个法国女人,他觉得是幸还是不幸?”里德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很难堪,好一会儿才语气生硬地说:“冰,请你以后不要评论我的父母。”我立即意识到自己犯了国人好打听的错,而洋人是很在乎自己的隐私的。我向里德道歉,里德默默地将我拥入他的怀中。
我和里德商量好他暂不回国,等我毕业后结了婚和他一起回去。我和里德的婚事遭到了我父母的极力反对。我是独女,从我踏入大学校门开始,病退在家的母亲便开始幻想我结婚生子,逗弄小外孙的日子,我的远嫁一下子将母亲的梦击得粉碎。我一试图提起和里德的婚事,母亲便怒气冲冲,说:“中国的好男人都死绝了?非要嫁给一个不中不洋的洋鬼子。”我把求救的目光转向父亲,父亲说:“冰,你也要替我们想一想?法国呀,那么远,不是说去就能去的,我们就你一个女儿,你这一走,我和你妈的日子可怎么过呀。”父亲说到最后,声音都变了,我知道父亲又伤心了。我只有陪着他们掉眼泪。
我在父母和里德之间犹豫着。转眼到了毕业的时间,因为里德,我已经放弃了考研,大家都东奔西走忙着找工作。只有我一天忧心忡忡,不知道究意该怎么办?回家见父母,我发觉他们又苍老了许多。我多么不忍看到他们这个样子啊,那一刻,我觉得真是非常不孝顺,明知爸爸妈妈就我一个独女,为什么就不收一收自己的感情,拒绝里德呢?自责的同时,我的内心也在激烈地挣扎着。挣扎的结果是,我决定放弃里德,没有我,他可以再找一个年轻漂亮的女朋友,而我的父母却不能没有我。
当我把自己的想法告诉父母时,他们却没有表现出喜悦。妈妈说:“把里德带家里来吧。”原来,他们做出了让步,父亲说,尊重我的选择,女儿的幸福比什么都重要,我以后的路还长,一个人在外面,走一步想一步,只是千万别委屈了自己。
1999年9月17日,是我远离祖国和亲人的日子。父母专程从成都送我到首都国际机场。人头攒动的候机大厅里,我紧紧地拉着里德的手,手心里一个劲往外冒汗,突如其来的恐惧淹没了我。我突然发现自己实际上对里德一无所知。他母亲是否同意这门婚事?他有哪些家人?从小到大,他都有些什么样的经历什么样的爱好?这个昨天才成为我丈夫的人,我究竟对他有几分了解?里德象是明了我的心事一样,他轻抚着我的手,柔声说:
“冰,别担心。”母亲的眼泪不断线地往下流,而我不想哭,我不愿父母在别后的日子里常想起我的哭泣。我微笑着安慰母亲。眼看就要登机,我依然笑着和父母告别。走出父母的视线,我几乎虚脱。
飞机在云海里穿行,我强忍的眼泪终于滑落。里德笑着替我擦泪,我一把抓住他的手,说:“我警告你,你要是敢骗我,我绝不会饶了你。”里德就势亲了我一下,说:“好呀,我就等着你的鞭子抽我。那种感觉一定好极了。”
我不想欣赏他法国式的幽默。闭上眼睛,我决定不再胡思乱想,十几个小时后,我将成为巴黎市民。而巴黎,不论你以何种方式迎接我,我来定了。
里德的母亲没有象我预想的那样来机场接我们。回家的路上,里德第一次向我谈起她的母亲:“我母亲是个有脾气的人,也许她年龄大了,不是很随和,你要慢慢适应她。”我想,一个和自己不同国籍不同血统的女人突然成了自己的儿媳妇,要和自己朝夕共处,换了谁都会有一个不适应的过程,我和她应该能够和平共处。更何况,以我对法语的熟谙程度,我们没有语言上的障碍,想要交流是很容易的。
但是我想错了。对我的到来,里德母亲表现得非常冷淡,家里看不出有任何欢迎的气氛。金发碧眼的她显出一派贵妇人的派头,端庄而冷漠。她只和里德拥抱了一下,然后正眼也不瞧我走开了。吃饭的时候,我叫了她一声“妈妈”,她象被针刺了似的,说:“住口,你怎么能叫我妈妈,你只能叫我苏妮娅夫人。”她生硬的语气让我窘迫极了,连忙低头喝汤。她立即厌恶地说:“真是没有教养。喝汤也能喝得这么响。”她甩下餐巾,拂袖而去。
我强忍着怒火,质问里德,“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原来,里德的母亲一直极力反对我和里德的婚事,因为我是一个黄皮肤的中国人,而他母亲一直希望里德能够娶一个法国女人做妻子。“从小到大,我从来没有违背过她的意思。这是唯一的一次,”里德说:“我坚持娶了你,这让她很愤怒。爱情取得了最后的胜利。”黑暗中,我拥紧了里德。巴黎,你太让我吃惊了。
我听从里德的吩咐,决定用自己的真诚打动苏妮娅夫人。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我想苏妮娅夫人一定会接受现实,公平地对待我的。但是我想错了,虽然嫁给了一个华人为妻,但苏妮娅夫人很显然地视黄种人为下贱公民,她对中国所有的印象还停留在电影《菊豆》所表现的野蛮落后上。她不准我使用她的卫生间,不到吃饭时间不准我走出自己的房间。对于我每天都要洗澡的习惯,她讥笑我是把几十年的澡带到法国一并洗来了,家里稍微高档点的电器她根本不允许我靠近,我说:“这些中国都有,我家里也有。”苏妮娅夫人竟然叫道:“上帝,看看这个说谎的女人。”对于她的这些侮辱我都忍了,心中的怒火却在一天天膨胀。那天,我实在是关腻了,趁苏妮娅夫人不在家,不顾女佣的阻拦,独自散步去了。我一向方向感很好,又懂法语,虽然是走在一个陌生的国家陌生的街道上,我却没有一点惧怕的感觉。天色渐渐黑了,我极不情愿地回到了家。一到家,苏妮娅夫人看我的神色很吃惊,里德则一脸焦急地拉住我,埋怨地说:“你去了哪里,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先前苏妮娅夫人一直在幸灾乐祸地说我这么蠢,一定找不到回家的路了。我故意站到她面前,用纯正的法语大声说:“今天的阳光真是好极了。”苏妮娅夫人脸色难看地走开了。
对于我的一举一动,苏妮娅夫人都认为是没有教养的行为。当我明白自己的忍耐并不会赢得苏妮娅夫人的尊重和认同时,我放弃了忍耐。我和人格和尊严已经被践踏得伤痕累累,我不想再忍下去了。
吃过晚饭以后,我不再马上回自己的房间,而是坐在客厅的沙发里看电视。苏妮娅夫人发了疯似地叫起来:“里德,马上让这个女人滚回她的房间去。”我气愤极了,站起来大声对里德说:“如果你还当我是你的妻子,如果你还有一点点男人的骨气,马上带我走,我宁愿睡马路也不愿在这房间里呆。”在里德的苦苦哀求下,我才平息了心中的怒气。我明白里德也很难,夹在我和苏妮娅夫人之间,他是两头受气。有一次,我不解地问他:“法国青年人都崇尚自由独立的生活,苏妮娅夫人这样对我,我们为什么不搬出去住呢?”里德说:“我不能那样做。她会取消我的继承权的,更何况,父亲去世后,我是她唯一的亲人了。”我不再说话,那时我已经无法把握自己的爱情了,在继承权和我之间进行选择,我不知道里德究竟会选择哪样。生活在苏妮娅夫人的阴影下,我们已经很少有开心的时候了。就是里德休息的时候带我出去游玩,那种开心也是极其短暂的。巴黎在我的眼中已经失去了魅力。神秘而浪漫的巴黎啊,好象是一个美丽的梦,而我,早已不是做梦的女人了。
来到巴黎半年后的一天,苏妮娅夫人神色严肃地带了一位律师来见我。她第一次称呼我的名字,“冰,已经过去半年时间了,你当初嫁给里德的目的已经达到,现在,你可以签了这份文件。”她递给我的是一份离婚协议书。这份离婚协议书上,我什么也得不到。也许,在她想来,我当初嫁给里德不过想来法国而已,我强忍住内心的气愤,语气平静地说:“苏妮娅夫人,我想你在侵犯人权。如果真要离婚,里德自己会对我说的。”苏妮娅夫人有些恼羞成怒地说:“里德已经委托我处理了。你签了字,他自然会签。”我有些好笑,说:“上帝,看看这个说谎的女人。我不签,这是我和里德之间的事,请你不要过分。”
晚上,我质问里德,里德矢口否认。但随即,他又要我为白天顶撞母亲的事向苏妮娅夫人道歉。我说:“我不道歉,根本就是她的错。”里德求我,说:“去吧,你主动认错,她会原谅你的,别一口一声苏妮娅夫人的,叫她一声‘妈妈’吧,她会高兴的。”我无可奈何地答应了里德的请求,苏妮娅夫人先是接受了我的道歉,但一听到我叫她妈妈,竟然又喊起来:“滚出去,你不配叫我妈妈。”
我气极了。站在那儿,说:“我一点儿也不想叫你妈妈。因为你才不配。你根本不在乎你儿子的幸福,你只在乎你自己。我真是难以想象,象你这样不讲道理,不尊重别人,没有爱心的女人是怎样做人妻子,做人母亲的。你的丈夫,你的儿子是真心爱你吗?我不知道,你的丈夫,和你共同生活几十年的日子是怎么过来的。”
苏妮娅夫人的脸变得苍白,声音微弱到了极点,“里德,带她走,带她走!”里德铁青着脸将我带回了房间,一个晚上没有和我说一句话。事情从这个晚上开始起了质的变化。我变成了孤零零的一个人,里德开始冷淡我,常常夜不归宿。我不明白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直到有一天,他家的女佣琼告诉我苏妮娅夫人出身法国没落贵族家庭,她的父亲很开明,认为里德的父亲为人忠厚善良值得托付终生因此将遗产连同爱女一起交给了里德的父亲。苏妮娅夫人却有一种与生俱来的自恃血统高贵的思想,认为嫁给中国人是一种侮辱,偏偏里德出生后又一点都不象她,这更让她心态失衡,里德父亲常年生活在她感觉良好的高贵中,到后来终于在外面结识了一个守寡的中国女人,有了婚外情。苏妮娅夫人气得差点发疯,在一次争吵过后,里德父亲愤而开车出去,不幸车祸身亡。而他临终唯一的遗嘱便是将他的骨灰送回祖国安葬。而长年生活在这种氛围中的里德早年长期要看心理医生。而我,无意识中便揭开了这层面纱,婚姻失败的苏妮娅夫人被我几句话说得体无完肤。
我已经彻底地伤了苏妮娅夫人,如同她伤我一样。而里德呢,我不知道他会怎样待我。我问里德:“你就这样一直冷淡我吗?我们该怎么办?”里德回答我说:“我不知道。”这时候,我还是不想放弃,我想我虽然得不到苏妮娅夫人的认可,但里德呢,他不会这样对我一辈子。直到有一天,我在他的抽屉里发现了那份协议书,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经签了字。我呆了很久,木然地拿出笔签了我的名字。到最后,我还是输了,输给了继承权,输给了苏妮娅夫人。我把签了字的协议书拿给里德,里德喃喃地说了一句“冰,对不起。”我冷笑了一声,这就是我的婚姻,我的爱情,没想到这么快就覆水难收了。
2000年的8月15日,我在首都国际机场拥抱前来接机的父母。我终于回家了。父母以他们宽广的胸怀容纳了流浪归来的女儿。少女时代有关巴黎的梦就这样碎了,但我并无惧怕。我想我会重去巴黎的,但再不会是以婚姻的方式。我期待着那一天的来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