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今还记得那个月色如水的晚上，喝醉酒的他追逐着莹，用不连贯的句子痛苦地大声说“我爱你，爱了那么久，为什么你会拒绝我…”立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我心里感到了手指被割破般的刺痛。

　　毕业很多年了，那种痛苦的感觉仍会萦绕心头。我不知道自己是否真实地爱过、抑或被爱，因为90年代初的我们始终未曾向对方清楚地表白过情感。正象那个处在由传统向开放 过渡的年代一样，我们遥遥地感到了一些新观念的召唤，向往着自由洒脱、无拘无束的爱情，但却往往陷于柏拉图式的暗恋情怀中，在真正的爱情面前望而却步。对于时下动辄将”爱”和”性”挂在嘴边上的新新人类来说，那几乎是无法理解也无法想象的。

　　我和浩是大学同学，起初貌不出众的他并未引起我的注意。我心目中的白马王子是杨，成熟、开朗，能给我带来大哥哥般感觉的大三男生。杨也喜欢我，我们经常在一起交谈，有种知己和默契的感觉。但是一段交往之后杨却疏远了我，转向了另外一个美丽活泼的女生。初恋的打击是致命的，尽管我还不曾来得及真正爱上杨。多年以后，体会那份失落，似乎更多地是自尊心的受伤。

　　年轻的爱是盲目的，也是转眼即逝的，我对杨的感觉很快如过眼云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开始注意浩，也开始感到浩的眼睛总在有意无意地追随着我。浩是开朗、健谈、豪爽的那类男生，但不知道为什么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他就会变得找不到话题，有时还会害羞得脸红。当我偶尔为一些平常的事找他时，他看我的眼神里好象总有种欣喜。浩很聪明，在学业上也有非常出色的表现。说实话，虽然我成绩也不错，但与他相比，差得还很远，但浩却在人前对我忘我的赞赏，说我是个非常优秀的女孩。这对于其实内向、不擅当面夸奖人的他来说，的确表现反常。记得有一次，当他借给我算命之机，说我“未来”的那位会对我如何好时，一个相熟的男生就打趣他“是不是对人家有意思啦？”言者无心，听者有意。雄辩的他不仅没回击对方，反而脸红了。那一刻，我们相对讷讷无言，心里却有种异样感觉。

　　但我们的感情仍停留在原地，依然是普通同学。直到大二暑假后刚开学的一天，我和他在同一间自习教室相遇。我先一步离开教室，只在离开前轻轻向他打了个招呼。当我走出教室时，发现他在慌乱地收拾书包。在教学楼门口，他追上了我。我们慢慢走着，彼此交换着暑假的感受。初秋的夜晚月色清朗圆润，心里有种水波摇漾般的美好感觉。那条路先到男生楼，他走到楼门口却站住了,转过身来微笑着凝视着我，那个温暖的微笑从此镂刻在我的记忆里再也磨灭不掉。

　　我曾天真地以为初恋的暗伤已经痊愈，直到此时才意识到它仍在隐隐作痛，让我没有勇气敞开心扉迎接新的感情。尽管我知道再去那间教室可能还会遇到浩，但是却极力压制住自己想见他的那份冲动，害怕自己的情感在他面前暴露无疑，害怕面对“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伤心结局。毕竟浩对我的表白从未逾越过同学玩笑的范畴，我对他的想法并无把握。与其爱上一个人而后失去他，不如始终保持那份朦胧的温馨和美丽。

　　但是我还是失去了与浩的友谊，如果那可以用“友谊”来形容的话。一切仍与杨有关。我并不是一个心胸狭窄的女孩子，一直以来还是将杨视作朋友。而杨与那个女孩的感情也未能持续多久。说实话，杨在我心目中的光辉已渐渐消褪了颜色，我隐约感到杨并不是那个适合我的人，尽管内心仍无法完全对过去的一切释然。但杨却似乎开始用新的眼光审视我，主动关心我的一切。终于有一天，当我在自习室与几个同学一起上自习时，杨出现在我身边。我带着疑惑与杨出了教室，很自然地走进教学楼前飘满花香的小径。杨告诉我他觉得我是个很好的女孩子，过去的事情他一直感到很抱歉，也感到深深的痛苦，问我可不可以重新再来？面对着杨突如其来的表白，我一时间心乱如麻，思绪万千。但在最后一刻，终于恢复了平静和理智，我告诉了他自己真实的感觉，希望依然做好朋友，而不是恋人。那一刻，杨表现得伤心和无奈，但还是尊重了我的选择。我们聊到很晚，感觉如释重负。当浩同宿舍的男生经过我们时，我也没有过多地去想会发生什么事。第二天，浩走进教室时，一反常态地不向我看一眼。他的头发乱糟糟的，一脸的落拓和消沉。但下课后，他却对身边的莹纵声谈笑，旁若无人。

　　从那以后，我和浩之间心无芥蒂、融洽美好的感觉荡然无存，他明显地常常籍故向莹大献殷勤。尽管我也猜测浩的变化是因为我和杨的那次谈话，毕竟在我们那个年代，男女生之间还相当保守，两人夜晚单独出去聊天并不常见。但我又无法向浩作出任何解释，毕竟浩没有问我什么，也没有向我表示过什么。同时，浩的不信任也让我感到伤心，如果喜欢一个人却连最起码的信任都没有不是太没有意思了吗？

　　两年的时间过去了，我和浩之间一直处于若即若离的状态之中。不经意的时候，我也会发现他在悄悄地若有所思地观察我，但我却不再对我们的感情发展抱什么希望，也从浩对我态度中感觉不到曾经有过的在意和温暖。常常在孤独无助的时候，我会想起咫尺天涯的他，心中分外落寞。我想浩可能不再喜欢我了，或许是从来也没有真实地喜欢过。因此当宇走进我的生活时，对感情疲惫无助的我很快接受了宇的直爽表白。有一天，我和宇去听著名作家梁晓声的讲座时，浩从我们身边经过，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却没有回头。讲座结束后，我和宇一直坐在那里兴致勃勃地讨论，直到教室里人将走尽。宇站起身来去找梁探讨一个问题，我坐在那里等他。蓦然发现孤零零坐在教室另一头的浩，他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看着我，眼睛里似乎有说不出的伤心。

　　第二天上课时，我没有见到浩。他从此失踪了，直到一个月后的毕业前夕才回来，携着他新交的女友。

　　毕业后的一次聚会上，浩喝醉了，于是发生了文章开头的那一幕。人家都说“酒后吐真言”，但是我心中始终怀疑浩是否真的醉了。但无论如何，我和浩的感情在一次次相互错开之后终于无缘走到一起。有时候我在想，如果没有我和杨的那次谈话，也许我和浩就不会误解下去，错谬以终；如果我们没有经历失败的初恋，就不会那样惧怕表白自己的情感，在等待中品尝苦涩滋味。但是生活中没有如果，也不再有重新再来的机会。

　　有人说暗恋是爱情最美丽的境界，它始终是纯洁、远离世俗的，暗恋中的两个人有着最真诚的情感。但我却说暗恋是最悲哀、最无可奈何的一件事。为什么喜欢的人就在眼前，却不敢靠近，一任犹疑中错过？爱情是共同成长、分享体验的过程，如果两个相爱的人不能从彼此那里感受到丝丝爱意，那无啻于相互折磨。心中有爱，却不肯、不敢付之于行动，对于爱你的人来说更是一种伤害。暗恋的根本原因在于害怕失去、害怕伤害，但结果往往是两者都逃不掉。台湾著名女作家张晓风在《只因为太年轻啊！》散文中说：“受伤，这种事是有的-但是你要保持一个完完整整，不受伤的自己做什么用呢？你非要把你自己保卫得好好的不可吗？…人在世上，一颗心从擦伤、灼伤、冻伤、撞伤、压伤、扭伤，乃至到内伤，哪能一点伤害都不受呢？如果关怀和爱就必须包括受伤，那么就不要完整…只因为年轻，只因一身光灿晶润的皮肤太完整，你就舍不得碰撞、就害怕受创吗？”一株紧闭花蕾，不肯吐露芬芳的花可能永远淋不到风雨，永远不会凋谢，但也永远不会有成熟美丽的一天。如果心是一座房子，我真的希望相爱的心能够透明而敞开，能够自由地喜欢、勇敢地去爱，而不是在多年以后遗憾于那次美丽的错过。

　　作者:雨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