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怡是我的当事人，我是她的诉讼代理律师。

　　老实说，爱怡是一个相当漂亮的女人。我不知道当初答应做她的代理律师，是因为她提出的价钱让我难以拒绝，还是她的美貌让我怦然心动。现在想来，"以貌取人"的因素更多一些。因为，第一眼见到爱怡时，我已无法将她从脑海里稀释分毫。

　　我干律师六年有余，也算小有成就。每次将车钥匙插进漂亮的"帕萨特"车门时，志得意满的感觉就油然而生。可是，我最害怕午夜躺在寂寞的床上失眠的滋味。那时我总为同一个问题困惑：那个在梦里梦外说爱我的女孩究竟在哪儿？心里明白：始终孤单是因为没有遇到那个让自己一见倾心的女孩。直到爱怡出现，我才找到了寻找的方向。

　　那天晚上，独自在家为晚饭怎么打发而犯愁，就接到一个校友的电话，约我去一家酒店聚会。兴冲冲赶去。圆桌那端，相对的是一位文静端庄的女孩，她平静地看着觥筹交错的喧闹，脸上始终挂着淡淡的疏离与冷漠，给人留下了足够的想象空间。刹那间，我眼睛一亮，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让我浑身一颤。那一瞬间的激动和震撼不可抗拒地成为我灵魂深处最彻底最真切的烙印。

　　朋友介绍她叫爱怡。大家交互劝酒，颇为热闹，我却丝毫提不起兴致，只想和爱怡搭话，却一直没有机会。我有些发傻。酒席结束，我几乎绝望。幸好有人提议去跳舞，我立刻兴奋起来。跳舞是男女亲近的最名正言顺的方式。一大帮人有说有笑地去找舞厅。我走在人群最后，看着爱怡的身影在面前娉婷，心里快乐无比。

　　舞厅空调开的大，气温很高。爱怡脱掉外衣，露出玲珑的身材，白色的纱巾缠绕于光洁的颈脖，娴静清秀如一朵夏日晓荷。当范小萱的《雪人》响起时，我走向爱怡，邀她跳舞。爱怡微笑起身，纤纤素手送来缕缕芳香，我的心开始狂跳。"雪，一片一片一片，牵动你我的缘分，我的爱因你而生，你的手握住我心疼……"，范小喧的歌声完美无缺，让眼前的爱怡幻成了童话里的公主。我和她相拥而舞，彼此的感觉好得难以置信。好像重新回到大学校园的舞会--真正的舞会在纯洁的校园。在朦胧温情的灯光里，我们的身体和灵魂都很近，几乎没没有缝隙。当灯光偶尔照亮我们的脸庞，彼此只淡淡地笑，然后再将头靠在对方的肩上，聆听优雅的音乐和对方的心跳，谁也不愿开口打破这份浪漫气息。闻着爱怡身上的清香，我几乎闻到了一种猝然而至的幸福滋味。

　　舞会结束后，我送她回家，这才有些许交谈。她话不多，我也更愿意沉默在她移动的身影边，任由心思起伏。分手时，我鼓足勇气说："明天可以请你出来吗？"爱怡怔怔地望着我，好半天才低声说：我已经结婚了。便匆匆转身，剩下我傻傻地站在那里，没有任何感觉，心灵的城堡在深渊里骤然陷落。回到家里，彻夜未眠，忽然想起：爱怡的眼神里似乎盛满深深的忧伤，应该是一个有故事的人。

　　此后很长时间没再见她，但总是不经意地想起，感到无能为力的遗憾和惆怅。

　　三个月后的一天，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子走到我的办公桌前面坐下。我从案卷中抬起头，眼前是一张熟悉的、靓丽的脸庞在对我微笑--是爱怡。惊喜让我有些手足无措。

　　找你帮忙.

　　找我帮忙可不是什么好事--你的亲戚犯事了？我笑。

　　不是。

　　你的朋友？

　　也不是。我自己的事。

　　我凝视她，她欲言又止。然后我沉着地问：你要离婚？

　　她脸上掠过一丝苦笑，低下头：你真聪明。看来我没找错人，就找你当我的律师。

　　在酒吧边喝边聊。爱怡结婚已两年，丈夫是个做汽车配件生意的人，应该算得上是个"款"。半年前，她发现丈夫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有时干脆彻夜不归。爱怡不动声色地"侦查"到了原因：丈夫和一个同样是做汽车配件生意的女人有染。被侮辱被欺骗的感觉让她瞬间崩溃。尽管丈夫认错了，但爱怡对他已没有任何感觉。两人很快分床而居。经过深思熟虑，爱怡决定结束这桩遭受污染的婚姻。她眼里揉不进砂子。

　　爱怡对我提出的要求是：第一，希望能从"丈夫"那得到经济补偿。第二，尽快结束离婚诉讼，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我点头。心里倍感悲哀，为爱怡，也为自己。这应该是由我来倍加珍惜爱护的女人，可是在我们相遇时，她已属于别人，同时也不被别人珍惜。何必何必。徒然疑惑：眼前的爱怡真的是那场舞会里的童话公主吗？

　　没有孩子吗？

　　没有，原计划三年后再要的。她神色忽然黯然，凝视窗外的阳光，侧影的轮廓极具雕塑感。

　　第二天，我去法院办了立案手续。

　　半个月后，第一次开庭。她的丈夫在法庭上表现的很激动，不同意离婚。见爱怡离意已决后，只好同意离婚，但拒绝赔偿，说没有爱怡的个人财产，也没有共同财产可分。我有些冲动地反驳：你想过没有，对一个女人的伤害是多少金钱都不能补偿的？爱怡突然难以抑制地哭泣，起身离开了法庭。

　　当晚，她请我吃饭。喝了不少酒，脸色绯红，神态沉寂。

　　"我这样的女人很可悲吗？"她直直地盯着我。

　　"知道吗？第一次见到你时，我就喜欢上你了。"我脱口而出。

　　"怎么不知道？因为那时我也喜欢上你了。可是，我们不可能的。"爱怡低头把玩着酒杯，俯低身体。

　　"为什么？"

　　"你心中的女孩应该纯洁。而我，已经嫁过一次了。"

　　我无语，她说得没错。"可是，我是真的喜欢你啊。"我说的也没错。

　　"算了吧，你只是我的雇佣兵。我自信是了解你的。何况，我现在已没有心境来考虑所谓爱情。"

　　我沉默地喝完一大瓶啤酒。想起席幕荣的一句诗："无缘的你啊，来得不是太早，就是太迟。"

　　临走时，爱怡告诉我，她已离开"家"了，在外面租房子住。以后，我去看过她几次，当然是找工作的理由。有一次，我买了许多菜，亲自下厨做了几道菜，爱怡吃得津津有味。离开时，她把我送到楼下，见我迟迟不愿转身，忽然说："别对我怎么好，你会削弱我离开的决心。"

　　后来，我和她丈夫的律师协商了几次，觉得双方最好能调解处理。婚还是离的好，男方应该适当赔偿。她的丈夫也终于接受了这个观点。法官开始起草调解协议书。案子进行的很顺利。春节前，法院下了调解书。双方同意离婚，男方补偿女方30万元。当我把调解书和现金交给爱怡时，她长长叹了口气，半响无语。然后听见她自言自语：有什么意义？她冲我摆摆手，示意我可以离开了。我默默走出大门，门还没关好，就听见一阵撕心裂肺般的哭声。我把门关紧，然后找地方喝酒。

　　情人节那天，寒潮突降，大雪纷纷扬扬，覆盖出一片晶莹剔透的银装世界。晚上六点，我窝在沙发上翻来覆去的换频道，百无聊赖。忽然手机响了。显示屏显示的是爱怡的号码。我狐疑地按下接听键。

　　在哪？

　　一个人在家。

　　没人陪？

　　没有。你呢？

　　这样吧，十分钟后在"城市月光"舞厅门口等我，我请你跳舞。爱怡挂了电话。十分钟后，我在舞厅门口看见一身黑衣的爱怡走出车门，向我露出淡淡的笑容。我想起第一次见她时，她也是同样装束。那时，她的内心隐含着伤痛和迷茫，而外表凄艳绝伦。半年后，她的伤痕在我面前暴露得彻彻底底，却依然美丽夺目。没有恍若隔世的感觉。

　　"多美的雪啊！"在舞厅里，爱怡趴在窗口，喜滋滋地欣赏窗外雪景，脸上荡漾孩子般的微笑。

　　"你现在还相信爱情吗？"

　　"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你呢？"她似乎累极了。

　　"我相信爱情，因为享受真爱的幸福永远是我们生活的最大动力。但我对婚姻没信心。婚姻失败的例子举不胜举。譬如你--对不起。"我急忙打住舌头。爱怡笑笑，示意我说下去。

　　"婚姻的本质是将美好的爱情放到琐碎平凡的日常生活中去经受考验。准备这样做的人不可抱着买彩票中头奖的念头，而必须像艺术家创作一部作品那样，具有一定要把这部艰难作品写成功的决心。"

　　爱怡沉默了良久，然后起身："跳舞吧。"我紧紧搂着她，她将头深埋进我胸前，静静地听着音乐。抬起头时，泪流满面。

　　凌晨，我们走出舞厅。依然飘飘的雪。我们在雪中慢慢走。雪花轻盈洁白，迷离而伤感。路过一家的厅。爱怡忽然兴致高涨，看看我："进去疯狂疯狂吧？"的厅内，红绿闪烁的暗灯，躁动模糊的面孔，淹没在震耳欲聋的音乐里。无数的人在摇头、摆动、喧腾。中间高高的舞台上，一个穿三点式的女郎在领舞，长发飞扬，近乎疯狂。我站在她面前看了两分钟，没有丝毫美感，我怀疑她应该是一架肉做的机器。

　　我们坐在吧台边欣赏群魔乱舞。爱怡向侍者打手势。她抓过三杯啤酒放在面前，给自己和我倒满，然后碰杯，慢慢地喝。音乐太吵，聊天是不可能的任务。一杯喝完，她拉上我的手，进入舞池，随着音乐疯狂的扭。饱满的胸脯上下抖动，美丽曲线有强烈的诱惑。我看她跳，自己不动。她贴近我的耳朵大声叫"闭上眼睛，什么都别想，使劲摇！"我依言，果然有了感觉，也胡蹦乱跳的。直到筋疲力尽，再去喝酒。

　　直到凌晨三点，我们相扶走出的厅，步履趔趄。

　　"我送你回去？"

　　她摇摇头："不，今天是情人节，我害怕孤独。"

　　我心里一动，伸手拦车："那我们去宾馆吧。"她眯缝着眼挽住我的胳膊，头靠上我的肩膀。

　　关上房门。我的激动终于刹不住车，搂住她的腰便开始狂吻。她双手环住我脖子，回吻。我一只手摩娑她结实圆润的胸部，另一只手去解她的裤扣。她配合着我的动作，很快就比我更疯狂……，一次，再一次，终于筋疲力尽，我趴在她花瓣一样的胴体上，飞翔，飞翔。她闭着眼，把我抱紧，抱紧……

　　天亮了。我抚摸着她细腻圆润的皮肤，感觉刚刚从梦中醒来。爱怡睁开眼，忽然泪花闪烁："如果没有情人节，我们会这样吗？""不要假设问题，能和你度过这个夜晚，我终身难忘。"我吻她的泪水。

　　"过几天，我就要去新疆了。有个朋友在乌鲁木齐开公司，她知道我的情况，让我过去。"

　　"干吗非要离开？"我搂紧微微颤抖的她。

　　"为了新的开始。从头再来是需要彻底遗忘的。我不知道哪些事情可以遗忘，哪些事情可以纪念。对一些遭遇我心甘情愿，可是对感情却一直无能为力。这是我逃不过的劫难。现在，我终于可以轻松地离去了。谢谢你给了我重新获得追求爱的信心和勇气。我要忘记所有的曾经，从头再来。"

　　"可是我喜欢你。"

　　"说老实话，你现在还觉得我美吗？"她微笑着看我。

　　"当然。"我点点头。

　　"撒谎。真正美好的东西都会披上一层虚幻的色彩。就像第一场舞会中的我，了解越少才越美好。而经过昨晚，我不再美丽，因为我已对你完全敞开，前所未有的真实。记住，我对你这样，只是想让自己过一个真正的情人节。只想让自己快乐。"她起身穿衣。

　　一个星期后。爱怡登上去乌鲁木齐的飞机。我去机场送她时，将一大束红玫瑰送到她手中，她露出惊喜的笑容："谢谢。可是，你应该在情人节那天送给我的。那是情人节唯一的遗憾。"看着笑魇如花的爱怡，我激情勃发，近乎蛮横地拥吻她，短暂地挣扎后，爱怡就抱紧了我的身体，仿佛要用尽一生的力气。

　　眼泪打湿我的脸颊。我的？她的？应该都有。

　　看着爱怡离去的背影，我浑身疼痛，从未有过的痛，每一寸肌肤每一滴血里都是痛。我想，在以后的每一个情人节，我依然会想起她。

　　(作者：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