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现在还记得小的时候的情景,儿时的记忆像烙铁一样刻在我的生命里,是那样的未曾丝毫抹去,但那不是灿烂缤纷的记忆,而是痛苦、心酸,伴着更多的是零乱的,没有爱的滋润的记忆。我不知道一个人的童年时代是不是真的对一个人的成长很重要,很多小说的作者们有的在书中说是重要的,有的说是不重要的,但是就我个人而言,我想那是无可替代的重要,它就像一颗种子埋在我的身体里,然后和我一起成长。饱经人世的一切风雨,也享受那么多的阳光和灿烂,慢慢的我发现,那童年的记忆不仅是生命的一部分,甚至它会是生命的这颗树上重要的枝杆。然后,就像你的手和脚一样,你非但不能剁去它们,而且还得依赖它们--非常。
我的父母亲在我一岁多的时候就离婚了,对于父亲,我是没有记忆的,只知道父亲抛弃了我们就走了,1966年文革开始的时候,我才3岁,为了避难,这次又轮到母亲把我孤单单地送到了远在重庆的外婆家,那个时候开始我已经有了完整的记忆,只觉得外面的世界是乱七八遭的,那么多的人老是在你的眼前晃来晃去。我的母亲年轻时是个川剧演员,年轻的时候她很漂亮,更重要的是她的思想是现代的,而且带有激进的成分,性格是倔强的,非常独立,而且带有叛逆的成分。直到多年以后,我才发现母亲的这种个性给了我很大的遗传或者说影响。
我想在我人生的遗憾里面,如果一定要列举几条的话,那么有一条就是我从未见过面的我的亲生父亲。母亲离婚后不久与我现在的父亲结婚,从而找到了她一生的寄托和一个女人的幸福。父亲是学机械机车设计的,是一个性格非常温和,而且是治学严谨、异常聪慧的人,有一个非常好的家庭背景。在那个年代,一个像他这样的男人选择一个离了婚的女人而且还带着一个孩子,那是需要付出巨大勇气的。那么多的想象只能在我的揣测中构成,而且我在想,这个男人的选择多少改变了母亲包括她的孩子今后的命运,这是我长大成人以后慢慢才能体会到的,一个坚强的男人他所付出的勇气、毅力究竟意味着什么。
母亲年轻的时候的确漂亮,现在来看那些泛黄的老照片的时候,依然会让我们心动,可是在当时的环境下由于父亲的家庭背景,所以父亲选择了母亲所受到的压力是很大的,这恐怕不是一个简单的“爱”字所能抵挡得住的。在那样一种非常艰难的日子里面,母亲培养孩子、操持家務、照顾父亲,我想在母亲的潜意识里面一直有一种非常强烈的愿望在支撑着她,那就是要被父亲的家庭所接受,并且靠自己赢得尊重,这样一种信念从某种程度上就像一根精神支柱,伴她度过了人生中最艰辛的岁月,也在我的童年里留下深刻的烙印从而影响了我的人生。
当时那么幼小的我首先经历了父亲的抛弃,接着又为环境所迫,不得不被母亲抛给了年迈的外婆,和那些从小可以和父母一起生活,享受童年快乐时代的孩子来说,是有着天差地别的,这对我今后的生活有着太大的影响,我现在回想起来,一个充满着爱的童年是多么的重要和多么的可贵,因为它会培养一种爱别人和爱自己的能力,而这一切在我身上都是没有的。
我现在做的是最时尚的行业,接触的是最时髦的化妆品和时装,知道“美”对一个人的重要性,也知道漂亮的衣裳和美麗的妝容可以改变一个人的心情,所以我总是很尽心的去做每一个细节,有的时候我在想,那会不会是我小的时候太匮乏了。小的时候家里经济条件有限,衣服基本上都是母亲亲手缝制的,好像没有穿过新衣服,偶尔逢年过节有了一件新衣服,就爱得像宝贝一样,记得70年代,四川连续大地震,最大的一次母亲紧张的吆喝着我们赶紧拿些最应急的必须物品冲下楼,到大马路上空旷处避难,而我唯一想到的是不顾一切在黑暗中把母亲刚给我做的一条“的确良”短裙拽在手里。记忆中小时候只是将母亲的衣服改过来给我穿,可即便是这样,出门的时候也尽量要把自己收拾的整整齐齐的。
我4岁的时候文革已经进入了如火如荼的状态,那个时候母亲已经不再演戏了,而是被调到一个运输公司工作,外面的世道太乱,实在是没有办法,他们就把我托付到我在重庆的外婆那里。母亲随着父亲去北京躲难,于是我接下来很长一段的童年记忆都是在重庆和我外婆一起度过的。那个时候还不知道要离开父母亲去那儿将会承受的是那样寂寞、痛苦的童年时代。我外婆当时的负担也很重,我最小的小姨都比长不了几岁,所以外婆还需要工作来负担这样的家庭。那段在重庆的记忆就像石刻一样,印在我的脑海里,仿佛永远都不会褪去,无论我是在欧洲哪一个城市,或者说是哪一天我在哪一个最豪华、时尚的派对上,那段孩童时刻的记忆常在我落寞的时候闪过我的眼前,让我欲罢不能。我还记得,外婆要去附近的一个农场上班,我的小姨和舅舅也陆续去上學,我只能一个人呆在家里面,没人陪伴。印象最深的是,一车接一车的人从窗前穿过,血腥而喧哗,好像打仗一样,后来才知道这叫武斗。
那时候唯一陪伴我的就是一条小狗,那真的不是一条漂亮的小狗,它不仅瘦骨僯恂,而且毛色不匀,但是那个时候它是我最亲密的朋友,并且和我有一点互相怜惜的味道。我的印象中还记得那些武斗的人、武斗的场景,一车一车的尸体从眼前过,好像还有残缺的胳膊和腿,血就一滴一滴地滴在路上,而我那可怜的小狗就跟着卡车,沿路去舔那些血。小的时候没有爱,没有启蒙教育,所有的记忆好像就是为了生存在挣扎。外公是个厨师,需要经常出去打工,然后寄回钱来,也有的时候寄一些食品回来,那时候母亲在北京,也想尽一切办法寄钱回来,但因为时局太乱,常常收不到,有的时候钱要在路上耽搁六个月才能收到,当时年迈的外婆对母亲的怨气很大,因为觉得母亲把我扔给她就不管了。这样的情景在当时我一个孩子的眼睛里,已经是司空见惯了,变得非常的正常,直到有一天,我在记忆深处回想起这一幕幕时,心里面才有一点点悲凉的感觉,当悲惨成为一种习惯,并且已经到了见怪不惊的地步的时候,那么才是让人不堪回首的记忆。
在那样一个时代里面,物质的严重匮乏、经济的拮据、人情的淡漠、亲情的隔离,这一切的一切都让我体会到了一种无法抹去的悲哀。但是,那时的我除了承受,没有任何别的办法,因为我太弱小,人被生活折磨的非常不堪,只能像一片空中的落叶,任凭飘浮。我几乎没有玩伴,因为在重庆,倘若我出门,别的孩子都要欺负我,因为我是从外省来的,而且由于个性倔强,所以常常和别的孩子吵起来,有的时候还会和别的孩子打架,受了委屈和伤害,回家也没有人可以安慰的,外婆还要责怪我不懂事,我现在还记得我那个时候还总是哭,偷偷的一个人躲在被子里哭。现在回想起来,可以说命运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只要不断地去争取、永不放弃,就一定能够成功,那些一个人偷偷哭的年代总是让我在心底里对自己说,总有一天,我不会再那么伤心,我会有能力决定我自己要做的。
那个时候我的最重要的任务就是,中午给外婆送饭,然后和她一起吃午饭。她在一个农场工作,其实离我们住的地方也不过就是两、三里的路,可是因为我太小,两、三里的路好像是非常漫长的。重庆山区的柏油马路,光秃秃的,火烫的,没有任何遮荫的地方,都是些盘旋曲折山路,而我在六岁之前没有记忆穿过鞋子,烈日当头,路面被晒得很烫,我的脚经常被烫得起泡,所以总是跳跃式地快步行走,想以此躲过被晒得滚烫的地面,这样就常常走得很不踏实,会摔跤,好几次差點把饭给打了。我想我最初的责任心就是从那个时候形成的,因为当时觉得这个午饭非常的重要,是不能被打翻的,所以尽管那么小的孩子走那么远的路,总有一种信念在支撑着。
还有一次让我记忆深刻的是,重庆发洪水,那个水好像是从天上来的,两天两夜没有停,家里的东西全都飘起来了,隔壁富人家的狗哇哇叫,而我和自己的小狗吓得不得了,畏畏縮縮躲在角落。那时候我的小姨和舅舅都睡在下铺,而我那么小的孩子却睡在上铺,平时我总是爬上爬下,非常忙又非常害怕,可是这一次却因为睡在上铺,有了一些“特殊的高兴”,因为睡在下铺的他们几乎连床都要被淹,所有的东西都飘了起来,而我因为睡在上铺侥幸逃过一劫。
這种僥幸的興奮完全是下意識的,忘了洪水的災難,忘了家里人因災難而受的痛苦牽連。没有爱的童年留下的最大的伤痕就是,你不知道怎样去爱别人,也不知道怎样去接受别人的爱,即便有一天当别人给你爱的时候,你也不知道怎样去接受。那时候我是不会想到几十年后的今天,我做的公共关系这一行就是最大限度的去与别人進行沟通和情感交流,而这个却是我原本最匮乏的。所以,我经常对我team的员工说,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事,也没有哪一刻是最晚的时候,因为只要你愿意开始,什么东西都可以补上,只要你肯花费努力,那么一切都是可以从头来过的,直到有一天,让你心满意足、实现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