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为幸福是在有了痛苦的基础上才有了。我知道受过伤的我是能承受住这种痛苦,但是谁又想在自己已有过创伤的伤口上洒盐呢?今天自己在家里做饭吃,虽然是那样的简单,但是我已经感到相当烦,要买、要做、要吃、要洗、要清理,对我一个人来说,这是太多的工作量、太小的收获。单身生活,使我变得越来越难,以前的我其实是一个非常能干和喜欢做家务的人,而到现在我连洗一只自己吃剩下的碗都感到诅咒般的痛恨。两年了,差不多什么也没动手做过。
你一生中到底想要什么?这是一个很多人以为比较聪明的问题,可以把对方难倒,从而表示自己多么可深,其实,真的你反过去问他们自己同样的问题,我敢肯定,十有八九都会哑口无言,而惟一一个能够回答的勇敢者将会给予无关痛痒的答案。就我本人来说,这是一个不叫做问题的问题。
人生是那样的宽广和遥远,怎么能用一个字或一句话概括一生的需求,对我来说,不可能,当然不可否认,当今社会,有很多人一生一世苦干一辈子,就为了一个目标,能有一辆汽车,能有一个年轻漂亮的妻子,或者是能有好几个儿女,从而享受晚年等等。这样的人生需求和目标完全是可能,而且是大有人在,但是谁又仔细探讨过需求到底是什么东西?需求难到是人生的最后目的?谁能说一旦我满足了我自己的需求的那一刻,我便可立即停止我自己的生命?没有人会确认这一点(除非某些到达精神极点的人,这些人会往往以自杀结束自己的生命)。需求分精神上和物质上的,应该说这两种都可以用语言来表达,特别是后种。
而这些可以用语言表达出来的具体需求只是人生里程碑里的一个个落脚点,而决不能看做是人生的最终目的,人生永不停息,就像地平线一样一望无际、永无边界。你的目的是想有一辆跑车,辛苦一世之后,终于到手,那一时刻的快感无可形容,但却是短暂的,随之而来的是什么?一切都有可能:车可能运行不好,需要维修,你可能在驾驶了三天之后便对其毫不新奇。你可能在几个月内已经想或看到了更新更让你着迷的另一辆新车:这便是真正的人生之意味、永无停息、永无尽头,也正是如此,你能停止在某一个人生的需求吗?不能,人们也常说,我这一辈子所追求的只是两个字,“幸福”。
其实,当人们在说这两个字的时候,是根本没有探索这两个字的真正含义,一切都是相对的和比较的,幸福的源泉是痛苦的,没有经过痛苦的幸福是不存在的,或者说是白痴者的幸福,而从痛苦开始经过艰辛去追求幸福,从而最终获得这一幸福的整个过程,获得幸福的这一瞬间,并不是人生最有意义的一瞬间,而是在痛苦煎熬,得到最终幸福之前的那个过程,人生也就是在那段时间体现它的真正意味,也就是说,人们是在那段时间之中得到更新的发展,为什么这样说呢?只需要比较幸福和痛苦在人们记忆中留下的痕迹,便可以知道一点真相:幸福的瞬间不会长久,而痛苦和煎熬的过程永刻心间。
这是我本人不喜欢喜剧而偏向于悲剧的原因之一,就自己而言,搜索一下记忆深处,在脑子闪过的都是些什么呢?痛苦、煎熬,小时候牵着小狗,光着脚丫,在酷热的天气下去农场,为了能有一顿中午饭吃,照理说,这顿中午饭应该是何等的美妙,但是已经记不起具体是什么滋味,只记得长途跋涉,小脚丫疼得不得了,路边碎石头的燥热,横飞的石子很容易飞到眼里,非常热,惊恐。去邮局取妈妈寄来的食物和钱,我记不起取到食物或钱时的兴奋,但却记得去邮局路上的胆颤心惊:乱糟糟的打、砸声回响,一卡车一卡车的死伤者,手脚从车箱伸出,不知是死是活,反正有血流着,跟在车后面前行时的恐怖,跟在我后面的小狗发出的凄凉声音……
那时的我应该只有三岁至六岁,那时的我已经知道什么是痛苦。一切都是痛苦的记忆,一切都是那么深地铭刻在心中,所以有时我对自己说,痛苦是我成为今天的我的根本源泉,痛苦是我的伙伴。当你说到痛苦是什么滋味,痛和苦,再简单不过了,但对我来说,不是痛,也不是苦,是整体的痛苦。于是,当有人问我究竟我这个人是幸福还是忧伤的?怎么回答呢?正常的理解,不应该是一个好与坏之间的选择,忧伤并不是一件坏事,一个伤感的人并不可能不是一个幸福的人,要看他是永远沉溺于这种伤感呢,还是只是通过这种伤感去寻求幸福,如果是后者,那么这个人在走他的正常人生之路,我想在最终的分数线上应该把他列到幸福者之类,而我本人即类似于这后者,所以我应该说我是既幸福,又忧伤的人,重要的一点是,我也不愿将这份忧伤抛弃,因为它们是我幸福的组成部分,
另外一个问题是,让这种痛苦成分在你的精神和身体中生存,但是这个过程是达到幸福极点的必经之路。当然这种自下而上的过程有生有死,像自然一般,生的结果是经过这种痛苦,你要得最终需求,死的结果却是恰恰相反,在后者的情况下,又有什么可以抱怨的呢?可以惋惜,但是不可以自暴自弃,哪怕是没有最终目的,也并不能说明你就一无所有,在你失去的同时,你不会知道你得到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