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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重新回到亚洲
http://www.sina.com.cn 2003年03月04日14:44 新浪伊人风采

  我去日本的时候只是一个短暂的培训,本来回努美亚以后就应该立即找份工作,但我那时的心情坏透了,就想纯粹先玩好几个月再说,于是就去了澳大利亚、新西兰、马来西亚去旅游,都是南太平洋上的岛国。那时候的心情非常的寥落,但尽管如此我根本没有想过要离开我的丈夫,其实中途也碰到一些对我很温存的男朋友,可是我从未想过要去过一种新的生活,有新的开始,我当时总是执着地想,我一定要和丈夫去寻找一个新的生活的方式的开始,在一个新的环境中去重新建立一种新的家庭生活,最佳选择,因为我前夫非常喜欢亚洲、亚洲的文明史、亚洲的风俗和文化传统,于是我下了回亚洲找一份工作的决心并决定先去香港。

  于是再一次拎着两只皮箱只身来到了几乎完全陌生的香港,当时我已经拿到了法国护照,这个护照规定,香港可以免签让你停留三个月,换句话说,三个月之内我必须要解决包括找工作,获得正式工作签证之类的问题,而这一切是没有任何人可以帮助我的,我的丈夫自然是让我"独立自主"。那是在一九九二年年底的时候,我再一次体会到了在一个陌生的地方没有任何人的帮助去找工作的艰难,而这种艰难加上时间的局限和对一切都是未知数的恐惧,心情变得更加如火焚烧,这种感觉是我从来没有体会到的,我当时最强烈的感受就是,在香港这样一个中国人聚集的地方,稍好一点的公司,对中国大陆的人都是蛮歧视的。

  我虽然拿了一个法国护照,可是我的外表看上去就是一个中国人,而且这个当中还有一个我坚持的原则,一般不碰到任何紧急的情况,我都不说我是法国人,尽管有人劝我在碰到困难的时候,可以大张旗鼓地向法国政府请求援助,但不知怎幺的,在我的内心对这一切总是有一些抵触,我总是有一些很奇怪的感觉,我觉得我的骨子里就是一个中国人,尤其是在香港这样一个我完全认为是中国人的天地。这在以前的岁月里是从来没有这种感觉,被唤醒了,是在我真正拿到了法国护照的时候,好象总有一种声音在提醒我:虽然我曾宣过誓作为一个法国公民必须拥护法国,给了我国籍这样一个最高特权,我就要背躬屈膝。我觉得法国人也有自己的民族尊严,那种民族感存在于不同的人之间,是完全有差异的。

  现在我作为法国公民,是法国大公司在中国的管理人员,我时常想,在我的身体里流的是中国人的血,谁也无法改变,我骨子里是一个真正的中国人,但是,我的很多思维、我的很多想法却是"非常的法国化",这是十来年在法国的这种生活逐渐地改变了我,让我竭力追求生活上、品质上的细腻、完美,对人生百态的宽容和接纳,以及对大千世界的丰富和渊博的渴求。其实,游刃于两者之间是非常之难的,而我这幺多年一直坚持的原则就是希望把自己身体和思维所代表的完全不同的两个国度能最佳地融合从而给我自身灵魂一个最平和的归宿。

  当时的香港人不像现在,大多数的人根本一点都听不懂普通话,更谈不上要去说,而且那时候如果你用普通话与他们交流一定会遭白眼的,被人称为"大陆妹"。尽管我以前在深圳学过一些广东话,但对于当地的人来讲,那种不属于当地人的语言是逃不过任何人的判断的,更何况找工作首先要在电话上介绍情况,接着就是在面试中有一种非常流利、成熟和点到为止的正确的语言表达能力,而这最基本的条件,我当时都是不具备的。我的广东话事实上一张口,就被香港人清清楚楚地感觉到我不是本地人,只是一个很"老土"的"大陆妹"。

  除了语言上的障碍,还有就是每天起早摸黑地穿梭于市中心和郊外之间的疲惫不堪。当时我暂时寄宿在一个澳洲朋友的家中,他的家住在"新界",离市中心非常远,而所有比较好的工作单位都集中在铜罗湾、中环、湾仔等附近的写字楼。我每天都要来回于市中心和市郊之间,或是亲自上门递上我的简历,或是有幸参加面试,不知道要换多少次车,等多少时间,非常累,心里又非常焦虑。

  时间限度的压力对我越来越紧迫,我不能随随便便简单地找一个工作,而是需要那份工作能够保证你能够拿到工作签证,如果没有这一条,一切都是白搭。况且,我当时还面临非常的困境,那就是经济问题,我必须得养活我自己,必须去谋生,而我自己的自尊心又特别强,我不愿意让我丈夫帮助我,事实上,可能他也根本没有想过要帮助我,我总是这样安慰自己:当初是我自己提出来要来亚洲的,所以我凭借自己的能力来做,不愿意再耗费他半点的辛苦,所以每次打电话,我都跟他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现在想起来,心里都会有一些隐隐的痛,我最大的痛苦就在于,我的前夫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他甚至不会担心那幺多的辛苦会把我给压垮掉,他之所以会这样,首先认为我是一个比较独立的人,二是他恐怕只关心他的书,他自己写的文章、他吸的烟斗,而不去考虑跟他生活的女人是否一声不吭就说明一切都好、万事如意,他觉得女人存在他的周围就好了,但是不能有负担、担心和忧虑。如果这样,那宁可敬而远之,一个人更平静一些。我当时实在没有去想这究竟是一个两国文化之间的差别所表现出来的不同,或确实是因为他缺乏对我的爱,总之,我认准回亚洲,找一份好工作,再让他一起过来的这条路,我只希望快点有一个好结果,从而能改变我们在婚姻上的危机现状。

  我一边在香港忍受着巨大的压力和焦虑,焦急地找工作,一边还打电话对他说:"没关系的,你不要太担心,我回到了自己的祖国,我一定可以找到一份好工作。"那个时候他正好在放暑假,因为他喜欢泰国,我就劝他到泰国去度假,他就去了,在中国人的思维里,这是几乎不能想象的,一个妻子在省吃俭用、蓬头垢面地找工作,而她的丈夫却舒舒服服地在泰国沙滩上度假,但我想只要他安心,我最终能找到一份好工作,他能来,我就是咬着牙熬也得过去,支撑我的是一种不服输的力量,还有我对他的感情。我是想留住我们这段婚姻的,我始终认为他是一个内秀有才,有着远大理想的人,我心甘情愿要多承受一些压力。

  当时,我静下来,仔细分析了我找工作的最有利之处。第一,我会说法语,对法国的文化比较了解,如果我能够找到一家法国公司,那无疑对我来说是有利的;第二,我从小在内地长大,对那里的风土人情、人际关系非常了解,对国内的市场相对一个外国人来讲要清楚得多,应该算是一个很本地化的人选,所以如果一个大公司有去中国发展的意向,或者拓展中国业务的计划,我无疑是具有很大竞争力的人选。再加上当时的中国还有点让人觉得是"第三世界",而法国在对中国市场的开发略比美国、德国、日本等要晚一些,我这个既无专业技巧--诸如市场营销管理、金融管理等等,又无具体工作经验的人,也只有靠着我是一个地地道道的中国人这个长处,在去做中国市场的开发上,为一个需要这方面人员的公司而做一点贡献,这恐怕是我唯一的和最好的选择。

  于是我最终定下专门对法国公司"进攻"的策略,在香港的一大堆法国公司里找,一个个给他们寄简历,给他们打电话,可是香港的大公司对招聘的筛选实在严格,一切必须完全得靠自己的努力,更何况那时的我真是"举目无亲",好象一只无头苍蝇,到处碰壁,却又百折不挠。

  在屡屡碰壁之后,我改变了策略。第一,我决定不再用中文给人家打电话,全部说英文,或者是法语,因为一般的公司人员接电话,他们不是说英文,就说广东话,因为我的广东话不灵,那我就说英文。第二,删选、精选那些大公司,并要死揪住不放,好过很多小拳头般地打电话给那些小公司。

  我还特别努力在电话上下功夫,并希望直接与公司老板通话。于是我在给老板的秘书打电话时很直接了当的要求与她的老板讲话,秘书非常客气地含着笑意的问我:"请问你是谁?你找我老板有什幺事?"我就对她说:"我有私事要找他。"秘书听到这是老板的私事,就不好意思再问了,因为一般在大公司里面,打听老板的私事是非常犯忌讳的,于是她就把我的电话转进去。

  也就在这几秒钟之间,我对自己鼓足勇气说:一定要非常流利地将自己的想法在最快的速度之内告诉老板。于是我不给他一分钟思考的时间,把我想找什幺样的工作、我的能力和特长一鼓气地说完,还没有等他反应过来,我已经把话差不多都讲完了。他顷刻间明白我是要找工作,但一个非常有礼貌的绅士,会问我:"请问你刚才说是非常私人的事情,我可不可以问一下是哪个人把你介绍过来的?"我想他还在想也许是哪个场合认识的朋友或者哪个重要的人物介绍过来的,一般都不要轻易怠慢了陌生人是一个有修养人的必要行为之一,然后我就随便说了一个巴黎银行的行长。

  好多公司都尝试过,其中遇过好几个老板都在思索之后很严肃地对我说:"对不起,我不认识他,我想你是搞错了。"然后就把电话挂了,但是惟独欧莱雅这个公司的老板不是这样,他很客气地对我说:"哦,我明白了,你打电话的目的就是想找工作,你可以跟我的秘书说,然后让她定个时间我们见一个面……"时隔多年以后,我的老板曾经在一个聚会上跟我聊起当初的事情,他说:"我当时就已经知道你是骗人的,但是我还是很感动,为你的勇气而感动,因为你敢用这样的方法来求职,说明你很需要这份工作,你一定会把它做好的。"当时,我就是因为得到了他的这种体谅和理解,得到了一个工作的机会,这让我后来才体会到了并不是偶然发生在欧莱雅这家公司的老板身上,因为欧莱雅是一个相当具有人情和人性味的跨国公司。

  我很快得到了三家公司的面试。一家是欧莱雅,一家是人头马公司,另一家是很大一间生产杀虫剂公司,这些都是法国非常知名的公司,因为正准备开发中国市场,所以对像我这样背景的人有兴趣。三家公司当中,我觉得欧莱雅公司的那个老板最具有人情味、诚实感,他那种善良和直爽一开始就让我有了好感。

  那个人头马洋酒公司在香港地区的负责中国的是一个香港人,那香港人给我的感觉是太高傲了,觉得有点趾高气扬,显然觉得香港人比我高,但是又不得不请我这样一个中国的,因为我是中国本地化的人。尽管有这种感觉,我当时并没有怀疑他的诚心,我看得出他是一个比较精明的商人,他必定需要这个本地化的人去中国内地工作,在那个年代,去中国大陆做business,没有本地化的人很难,但是我看得出他骨子里的那种鄙视。然后,就是那个杀虫剂的公司,来面试我的是个法国人,那个法国人我觉得他好象就是在利用我,一个比较老的、比较阴森森的法国人,我觉得他利用我的就是他的总裁要来中国视察,他招不到人手,确实很着急,没有人去中国帮助他,特别是语言上去帮他打理一下,我觉得他可能就是想利用我的这个长处让我开始一个试用期,等到他总裁走后,也许他就不需要我了。人头马和杀虫剂公司答应立即雇佣我,只有欧莱雅说对我感兴趣,但需等10天后另一位巴黎来人再对我面试,之后才能最终决定。回去后,整个晚上,我都在想这是很不容易的决定,因为在这几个月里,风里、雨里,我吃苦,受尽了所有的责难,现在在我面前差不多已经有两条路,如果我要是选走第三条路的话(欧莱雅),那我要把前两条路给封死,不能再回头。我想了整个晚上,和我寄宿家的朋友商量,事实上他也没有办法帮助到我。

  最后我是要做个选择的,后来我还是毫不犹豫的决定了,我想去欧莱雅,因为我相信我的第一直觉,更因为我在经过了那幺多的艰辛后对"美"的渴望,我觉得它还是更适合我。于是我拒绝了另外两家的offer。定了去欧莱雅,还得经过另外一次和巴黎来的某位更大的头儿面试,那是个星期三,我记得很清楚,在君悦酒店,和已经见过的那个管中国的老板约了在酒店的大堂见面,我准时地去了,回想起当时我打扮得很土气,穿了一件正儿八经的小西装,是花很便宜的价钱买的,只是样子稍稍好看一点,但质量不太好,一看就看得出来的。里面穿了一件小红毛衣,以起衬托作用的,其实显得特别特别土,但当时却自以为很好看,头发是短头发。见到了从巴黎来的那个人,很开朗,哈哈地跟我问好并向我了解了我的一些基本情况,很快以后,他就跟我说:"OK,我们请你了,没问题了。"我当时大松一口气,开心得不得了……

  他是决定要招我了,那使我感到很高兴,而且我也事先问好了,如果欧莱雅公司要招我的话,那他一定会给我办那个工作签证的,那个时候我已经是三个月差一个星期,只有一个星期,就到签证期了,现在定下来了,我就可以喘口气了。临走的时候,那个老板,一边跟我握手再见,一边夸了我几句,他说:"唉呀,你那小毛衣的颜色真好看啊!"其实我现在想来他当时说这话是带有一点玩笑的,因为他恐怕是觉得我当时穿得太土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很感激他,因为他给了一个非常重要的机会给我。我到现在只要一谈起他,我就会仿佛看到他很高、很壮,很结实,很开朗的一个人,说话很大声,对我说:"啊,你的红毛衣真好看!"

  得知被录取后的第一件事情,我就立即去银行里面,换了一大把零钱,到了最近的湾仔地铁站的公用电话,给我丈夫打电话,要把我找到工作的好消息立即告诉他。我不能在家里打电话,因为那是朋友的家。用扔硬币的电话是最便宜的,如果要用卡的话,那要贵一些。我当时花了大概两百港币,我现在还记得我当时捧着一大包钱,周围的人都诧异地看着我,因为我要打到泰国去,当时他正好在泰国度假,我已经跟他说好,如果有消息,我会打电话给他的,电话打到泰国酒店去,然后等酒店人转到沙滩吧,去叫他,等着他过来接电话。找到他之后,我在电话里很激动,因为地铁里有很多人,那电话里很吵,又怕他听不到,所以扯着大嗓门使劲叫着说话,我当时真是太高兴了,真是目中无人,好象身边的人都是模型人物一样,我根本就不在意了,就只有我一个人在这里给我先生一遍又一遍地在电话上说:"你知道吗?我找到工作了!"其实,我是边说边哭……

  他显然没有和我同样的感觉,只说:"那很好啊,我恭喜你,我很高兴,你真行,欧莱雅是一个很大的公司,我真为你高兴。"我一边听,一边在流眼泪,在哭啊,因为我要把我这三个月差一个星期里的所有委屈所有艰难所有忍受、等待和期盼都发泄出来,在地铁里面发泄出来,在喧闹的人群中发泄出来。一枚枚硬币往电话机里塞,一大包钱越来越少,心里真是痛快啊!而且当时没有人关心我,我也不跟他说,他有打过电话到我那个朋友家来,因不方便也没怎幺多说什幺,以至于我的那个朋友对他的印象很不好,觉得我这个老公奇怪,因为凭心而论想想,这怎幺可能嘛,你的老婆在我家,我照顾她,结果你却在泰国度假,让你老婆一个人在这儿,受这幺多苦,找工作。

  我感到我的那个朋友对他的反映是正常的,所以他每次打电话来,我都不跟他多说的,也没有什幺机会多说,在找到工作的那一天下午,一个人在人山人海的湾仔地铁站里嚎淘大哭,哭完之后,硬币也用完了,这才开始真正地回到了正常状态,从地铁站出来,我才毫无顾忌地大松了一口气、呼吸了一口气,像给我的肺充了很多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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