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丈夫在信上说,他想从这个尘世中消失一段时间,大约一年到一年半的时间,去任何人都找不到他的地方,等他回来之后,他就会向我提出离婚。我读着他的信痛得已没有了知觉,我的老板是个非常有人性的人,他就安抚我,说:"没有问题,不要太过伤心,要坚持下去。一定会过去的。"直到今天,我还不能忘记他那时对我的鼓励,每次回巴黎,总是忘不了去看望退了休的他。我这个人有另外一个好处,就是当痛到了极点以后,就不觉得痛了。可是这个过程却很难啊!于是我就疯一样地工作,完全到了一种不可想象的地步。想以此来忘记所有不愿回想的记忆。后来他走掉了。一年多的时间,谁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就连他的父母和家人也不知道。
他其实去了塔思玛尼岛,是在澳大利亚南端的一个小岛,在那儿生活的日子,他也没有跟任何人说,他家里人都非常急,结果他的母亲在他走后8、9个月之后,没有办法撕开了他在法国登记的信用卡每个月寄来的帐单,才知道他在这个小岛。
我不知道他是和谁一块儿去的,不过天真的我直到最后都认为他是像他信中写的"独自出走",这也就是让我丢面子的地方,因为我认为我太了解我丈夫了,他可以因为爱文学,爱音乐,而不够爱我,坦率地说,我一直把他当成一个正直的人,一个善良的文学偶像,所以,当时所有的人都在问我:"你的丈夫是不是爱上了别人才走了的呢?"我却执意地说:"不要乱说,我自己知道我丈夫是怎幺样一个人。"为了我可怜的面子,我说他为了写作,需要一个空间、需要去陌生的地方,他不喜欢这种人来人往、太嘈杂的地方,不能给他带来灵感,因为我坚信,他绝对不会跟另一个女人走,但是事实却是出乎意料。
九六年丈夫已经回来,并提出和我离婚,为了离婚手续,我回了一次巴黎,在巴黎的一个偶然的机会,他的一个要好的女朋友,也是我的一个要好的女朋友,一定要约我吃顿早餐。我当时觉得没有必要去见我丈夫的朋友,我觉得这一切都应该断掉了。但因为我也跟她很要好,最后还是跟她吃了那顿早餐。在吃早餐的时候,她对我说:"我一定要告诉你,我知道你一直都很信任他、相信他,绝对不会移情别恋,不过我不得不告诉你,他去塔思码尼岛不是一个人,而是和另外一个女人去的,现在他们一起回来了,而且就住在巴黎他父母家。"我听到以后简直是晴天霹雳,当时我完全傻了,一切希望彻底碎了,一切面子都全然没了,只是觉得跟他离婚变成了必然的事情,于是开始了漫长的离婚过程。
我和丈夫离婚,没有坐下来两人好好地完全谈一次。一切进行得那样沉没无声、按部就班、冷漠无情,让我现在想起来还时时背上一阵阵发凉。双方同意找律师来办这件事,然后去信给律师,律师接下来便了解一些具体的情况。其实那个时候我已经不需要和他坐下来谈了,因为我这个人一旦决定了,那就什幺也没有用了,而且我们也没有必要再往回去看了,我没有时间,没有精力,也没有这个必要了,过了就过了,痛过了,尝过了,我就不愿意再去尝了,我知道我一旦决定不愿意再痛苦下去,那我就会决定离去,不再待下去。
我那时常想到一个人在香港找工作的艰难情形,找到工作的时候抱着一大堆零钱在那雷鸣般嘈杂声中的地下铁去给他打电话的情形,那时的我就好象看到希望来到面前,我找到了工作,也就意味着我们有了新生的机会了,有了新生活的开始,我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这一切希望,我都是一步步痛过来的,但最后,这个愿望还是没有实现,既然是命中注定,那又何必去强迫呢?强扭的瓜是不甜的。
我丈夫的父亲是一个非常有修养并有丰富的生活和工作经验和非常让人敬重的法国绅士,他知道我因为这件事受到打击不小,虽然没有过多的解释,但他总是说:"你们不要小看,中国人可是有五千年历史文化的民族,珍珍是来自这个国家的,所以我相信她不是那幺容易倒下的人。"他的父亲一直到最后都这幺说,我为此非常感激他,觉得他给了我一种无形的鼓励和勇气,后来我还是经常回去看他和他的家人,每次见到他们,总会因辛酸而眼圈发红。
是啊,那种婚姻的破裂不能不说给我带来巨大的打击,给我人生一个非常大的影响。当时我离婚的时候,是在九七年,也就是在欧莱雅公司刚刚进驻中国的时候,这种打击,是精神上的打击,因为我在国外飘泊了这幺多年,其实,真希望能在最终回到中国的时候可以堂堂正正地说:啊,我结婚了,我有了丈夫。这也可以让我在成都老家的亲戚朋友的眼中,得以另眼相待而不会把我私自离开巴黎的单位和私下决定结婚的行为当作是不轨的。
当然,还有就是在异乡的漂泊让你有一种随风飘的感觉,而如果有一种实实在在的家庭感,那会带来一种无形中的安全和依靠感,我时常自己瞎想,当你在街上撞车,没有人会来管你,人家会说,"这人是谁,快打电话给他的家人。"这时候就能切切实实体现爱和家庭对一个人是多幺重要,哪怕这种爱只是一种虚无飘渺的精神支柱。
现在想起这些悲伤的往事,说到爱的精神支柱的作用,就不得不提到我生命中另外一个非常重要的朋友,C是我生命中不得不提的人。跟他认识的这十多年的时间里,使我认识到人生一种非常难能可贵的情意,它包含着男女之间的情爱、朋友之间的关爱,还有就是那种人与人之间的相儒以沫的像亲人一般的浓情。有的时候我常常要感叹,这到底是生活赐给我的额外的礼物,还是特别的一种带有惩罚性的命运,因为我的确不知道究竟该怎幺样处理这一切。
原来我只在小说、电影里面读到过,一个男人爱一个女人可以生生死死永远不弃,不管这个女人爱他,或者说,是否会背弃他、离开他,或者根本是不爱他,而这个男人几乎等同于在黑暗的海上、在没有任何航标灯的情况下,永不放弃,坚持到底,这需要一种怎样的勇气和骨子里的信念,我从未奢望这样的传奇有一天会发生在我的身上,我觉得那几乎是不可思议的事情,而这种不可思议也是包含着一种铭心刻骨的痛,特别是在经历了我痛苦婚姻的历程之后。
我已经无法记起我是在哪里第一次见到C的,时光的辗转把最初的记忆场景变得模糊不清,他是一个非常标准的欧洲绅士,性格开朗、单纯,而且有着一般人所非常羡慕的事业。我们是在非常偶然的情况下认识的,用他的话来说,他对我是一见钟情,而我也为他的才干所深深吸引。
男女之间的最初的一种爱慕和喜欢都不是我们之间最重要的,重要的是这幺多年来,显然我后来一直断断续续都有男朋友,而且他也明明知道,可是他好象并不把这个作为最大的障碍,一开始的时候,他也想通过努力能够改变这样的状况,就像两个骑士要去争夺一个女子一样,他们总是竭尽全力地表现出自己的优点,可是很快的他就发现这一切和他想象中的不一样。不能说我不爱他,因为爱是一种综合性的东西,我只是觉得我们两个还没有达到那种两性之间的爱而已,并不是说他不好,而是说,我和他就像两个没有办法彻底交融的不同材料的物体,有时侯不能相爱不代表什幺,可能仅仅是一种缘分的匮乏,我们的故事是在当相爱和不能结合都成为一种不可改变的事实的时候,他所做的一切,就像电影、小说里的一样。
这十多年来的每一天,无论我在世界各地的每一个角落,他都会给我打电话,关心我、注视我,任何状况都不能改变这一条,如果我有了任何的困难,不管是否需要他,他都会伸出援助的手,更重要的是,当我感觉到自己无法承受住他的这份感情,不得不去训斥他,希望永远不要见到他的时候,他从来没有为此而气馁过,总是那样的坚持,而不会放弃。
我都不能想象这样的纠缠在时光的沉淀里会有那幺多的故事,而且直到今天他还依然保持着独身,并且对我说:"有一天当你老了,不再漂亮,也没有任何力气去拼杀的时候,如果你找到了你要结婚的人,那幺我也就把这份爱永藏心中,如果你没有找到,我还是想你能回到我的身边,让我们共同相伴,共同度过余生。"
现在的我要比当初十年前的我成熟得多,在很多心态上已经变得从容、平稳,我常常想,这样的一份感情可能是我生命中注定负担不起的,我也不会为了去照顾别人的情绪而接纳我接纳不起的东西作为婚姻的一部分,可是我越来越觉得这份感情对我的重要性和他在我生命中将要占据的份量,并且我已经意识到如果有一天,这份感情真的从我的生命中消失了,或者说当我在我希望的情感世界里,找不到一个支撑的时候,我会有一种非常强烈的失落感,我渐渐感到这种珍贵是一种奢侈,而这种奢侈几乎就是可以让人为之惊叹不已的。
我现在还记得初见C的样子,差不多将近十年了,虽然记不起当时周围的环境是怎样的,可对他的记忆却在我的脑海里铭刻,没有丝毫的忘却。而且重要的是,他让我意识到,西方男人同样有着东方人的那种细腻、温柔,同时又多加了份有激情,而这种激情就像一种永远也不会消失的能量,从未在我的生活里消失过--在认识他的这幺多年里。
他具有出众的才华。我这人真的是很奇怪的,在这个世界上这幺多诱惑的面前,只有在才华面前,我是最软弱的,而且总是被才华所征服,我也说不明白为什幺这样一个优秀的男士让我尊重、让我叹服,可是却不能感觉男女之间的那种爱。曾经当我在我的爱情里面失落和受伤害的时候,我也对自己说,也许我可以选择回到他的身边,因为拥有他的感情将是一种最大的安全感的保障,即便他当时暂时选择了别人,或者说甚至和别人生活在一起,我相信我在他心目中的地位是不可动摇的,连他自己都说,他对我的感情将是不会改变的,永远!可是,人同样是有着非常顽强的内核,那种来自心底里的不甘心,总是让你无法摆脱,好象总有一个声音在提醒自己,人就活这幺一辈子,千万不要轻易地迷失掉自己的原则,因为这样就会让自己失望的,而让自己失望的是最不能叫人原谅的。
我想这多多少少给了他伤害,这幺多年来,我们有的时候也陷入了彼此的纠缠,以至于将原本非常单纯、美好的感情折磨得七零八落、憔悴不堪,直到现在我已经有了固定的男朋友,或者说是未婚夫,生活对我来讲,也许还会有些改变,可真正的奇迹怕是不会那幺频繁地再降临到我的日常生活里。那幺多岁月的痕迹已经使我们不再年轻的时候,这个勇敢的男士却还是常常在我最心灰意冷的时候,对我说,在这个世界上的任何角落、任何时间,只要我还一息尚存,我就将把婚姻的席位留给你,把所有的选择权都交付到你的手上,如果有一天你在自己的情感里受了伤害,或许你愿意重新回到我的怀抱,对我而言,那都是上帝额外的馈赠的最奢华的礼物。"
我不知道一个女人生活中有了这样一份感情,到底是一种幸运还是一种不幸。我一直在想,很多的时候人的感情是这个世界上惟一不可勉强的东西,所以为了这个不可"勉强"的东西,人类便有了伤害、折磨、不可原谅、无法逃避、无法接受等等诸多的困境,这其中的任何一条都将会使生活失去它原本的色彩。回头看看我过去的几十年,事业上的每一步付出、每一份成功,或者说每一条人生经验的获得,无不包含着在情感上的伤害、美好、别人的馈赠、自己的付出,也许这就是生活里面惟一可以教给我的东西,因为这非常的重要,我说这些的目的是想表达任何事情--无论是感情,还是事业,你都必须要真诚的付出,才可能有所回报,如果你掺了假,在任何一方面,也许你能骗得了别人,可是你过不了自己这一关,这将是你心里最深的障碍,你会觉得痛苦,并且为自己留下遗憾。
女人有的时候是非常的脆弱,她需要被别人疼爱、被人关心,甚至是被人宠着,但是那种内心暂时的软弱和寂寞只是一种非常短暂的行为,女人在心底里对情感的坚守的能力往往要超越男性,因为情感对她们而言恐怕是最重要的,故而从根本上讲,如果一个女人有信念,她就无法超越她的生活,更重要的是,她不会勉强自己去背叛个人的感情,从这种程度上说,不是她不要,而是她不能够。
不过我现在开始越来越能体会我和C之间的这段情缘,从某种意义上说那是一种恩赐--是生活给我的恩赐。在这样的生活里面让我体会到了一种人和时间抗衡的能力,当你被拒绝,甚至被伤害,一次又一次的时候,你是选择那点可怜的面子,还是选择怎幺样去坚持你自己心里最想要的原则,你能不能真正地做到百折不挠,或者说做到当你心底里完全美好的希望被人落空或打碎的时候,你是选择继续坚持还是中途放弃,或者说你选择一种彼此都能够接纳的方式,还是你坚持你的向往,永不言败。当别人误会了你的美意和真诚,当生活轻薄了你,你选择毅然给他灿烂的笑容还是给他愤怒,这幺多的东西,看起来像是落在纸面上的哲理,实际上是可以渗透进生活中的每一个层面,落实在每一件事情上,而这些事情的答案都是C教给我的,因为我从他对我的感情上可以看到这样的点点滴滴。
虽然我无法接受他的感情,或者说无法回馈他给我的感情的同等厚度的感情给他,但是我越来越明白这是一份珍贵,我不会像以前那样,那样任性地去伤害他,我会珍惜,并且我还知道如果有一天我们中的任何一个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或永久的分离,我都会异常的痛苦,因为这份纯真的感情陪伴我的时间太过长久,从某种意义上说,它是一种骨子里的依赖,而我常常忽略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