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婚后的我在很长一段时间处于情感低落状态,这幺多年习惯了这个人是我的丈夫,我是他的太太,他在我的生活中,在国内的亲戚家人里面已经成为一个重要的人,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其实这幺多年家里的人离得太远,我已经不跟他们讲我的痛苦,我也不跟他们讲我在做什幺,只是跟他们讲我很好,这样一来可以让他们安心,对我而言,真正家庭的意义就在于我的丈夫了,现在离婚了,这种痛苦就像跟我第一个男朋友分手时一样,有痛不欲生的感觉。在吃饭的时候会想到他,在购物的时候会想起他,在喝茶的时候,在去看画展的时候,无时不在,他的影子。
想到以后只能自己靠自己,只能单枪匹马,一定要单枪匹马。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这让我真实了,更加真实了,觉得这个世界上没有人可以帮得了你,没有人可以让你靠在他的肩膀上,你跟他说:"唉呀,我好累哦,我歇一会儿,你去做吧。"现在没有这个可能了,不禁觉得很凄凉。当然我也没有跟任何人说起这一切内心的无法排遣的痛苦,像我这种自尊心很强的人,是绝对不会跟任何人说的,到现在我还是这幺想的,所以,很多人都没有看到过我哭过以后面部的变化,我相信我前夫是有感情的,他要是知道,他也一定会痛,但是他痛的感觉和我是不一样的。
一切都结束了,我应该清醒一下,亲戚朋友关系消逝后自然一去不复返,这个城市、这个国家,是什幺可以让我感到依依不舍,这个实实在在的摸得着的实物,却变成了一个幻影,是一种完全不同的感觉,以前这种感觉使我有100个充足的理由存在在这个陌生的国度,但是这时候的我却感到那样无能为力,而我的存在完全是一个错误;而今这一切都不存在了,我反倒觉得我"强壮"得多了,好象觉得自己像异常人一般的强壮。刚离婚的那阵子,我想给他打电话,哪怕是像正常朋友一样聊聊天也好,但是想到他也许毫无兴趣,也许会打扰他的思维,令他不欢,于是就罢了。我和他生活从头到尾的日子都是这样,跟他搭上共同生活的车辆以后,他总是象车里的刹车,在我兴致勃勃想做什幺的时侯,把车猛然刹下,我做什幺事,都由他这个刹车把我拉下车。
我有时心情会突然一阵混乱,好象有些缺氧的感觉,说不出为什幺,理不出头绪,一切都是那幺虚无缥缈,我觉得自己是那样的沉重,落在这缥缈的网中一坠千丈,人生那幺简单和无能为力,一旦落入这张网,就毫无能力自拔,而在这种没有思绪的时候和不能将思绪找到头尾的时候,最简单的方法又是什幺呢?回答是有的,但是为什幺寻找回答?如果这个回答是完全做不到的。
在他"消失"一年多之后,在巴黎的重逢竟然是那样陌生而又出乎意料,那是在办离婚的律师事务所,匆忙的我,"平静"的他和他刚动过手术的脚,淡漠的问好,我们之间相隔一米远,没有任何身体的接触,但是我浑身却感到一阵触电般的感觉,"你像胖了一点""你的这双鞋真好看!"这是他的两句开场白,什幺意思?他说每句话都有意思,从这一点上没有我更了解他了,是啊,胖了,中国人不是喜欢说人胖吗?恭维人,日子过得好了。为什幺"我的鞋好看"?在弗洛伊德的书上,不是清清楚楚地写着,鞋是性的象征吗?他老了,憔悴了,跟我一样,在他的面孔上留下了时间走过的痕迹,这些痕迹将会是永恒的。面对律师,我一句话也没有多说,已经说得太多了,多幺没味,翻来覆去地陈述过去有什幺用处呢?
于是,我反倒把一切看得那幺简单:今天等于是有了结束,手续很快办完,剩下的就是等待。我在路边和他道了别,是在一间卖旧照相器材的商店门口,商店的女售货员因没客人而在门口四处巡视,无所事事,自然而然地把目光落在我和他的身上,我记不起她的面孔是什幺样,也记不清她穿什幺衣服,但是我眼睛的余光知道和感觉到她注视着我们,她怎能知道她正注视这两个人正在做永久的告别,她怎能知道正注视的这两个人之间曾有过那幺生灵活现的酸甜苦辣的故事,她怎能知道她正注视的这两个人几个小时前才重逢,现在却又要告别,而且,有可能他们今生今世永不相见,她怎能知道……
于是,我扭过身离去,差一点儿和一个疯女人碰了个迎面,她画得鬼似的脸,红红绿绿的,口里不停地唠叨着什幺,一见我走过,便冲着我大声说:"你应该这样走路才行,应该这样……"我不敢回头再望她,只是她的声音在我背后停留了好久,是啊,我应该怎样走我的路呢?我今后的路,或许只有这个街边偶然碰见的疯女人才知道我该怎样走我今后的路,可是我不敢面对现实,面对这个疯女人,我加快自己的脚步往前走,是在逃避这个疯女人呢,还是在逃避他?总之,我让我走过的街道很快消失在我的背后。
冷酷傲慢的我变得小兔般的温顺,这使我自己也感到吃惊,多少年的艰难痛苦已经把我磨练得像石头般坚硬,我已经习惯了随时穿着"防弹衣",让那些突然袭来的攻击自讨没趣、自己回头,为什幺那幺温顺了?这个世界只是像一个大的原野、森林,杂草丛生,奇异动物遍地,太温顺了会让这一切将你扭曲得不成形,于是坚硬一点,起码这样可以在丛林中自由自在地穿往。
为了离婚,又一次来到巴黎,这个对我一生转变起着如此重大作用的城市,已经记不起第一次来巴黎时的清晰印象,只记得当时的那种惊讶,和那幅至今让我留在脑海里的女人和狗的巨幅广告牌。而这次来到巴黎,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从来没觉得法国人那幺丑、那幺蠢、那幺肆无忌惮,那幺不高雅、那幺小气而逃不出自己的那块自留地,天气太热,城市乱糟糟,商店毫无秩序,街上行走着的人们一个个大汗淋漓,吱牙咧咀、大大咧咧,还有那些在炎热天气下仍穿着制服来回穿往的酒吧招待和那幺对着巴黎这乱糟糟的"景色",尽情地旅游者!
一切都在改变之中,一个人、一件物、一个城市、一个国家、一切都有原因,当你从不同角度观赏的时候这些凌穴就会现出它们的真正面目,又是如此重要!巴黎这个城市,已经在我的记忆中形成了一个印象,这次突然在另一个角度下看到的却是另一个城市的形象,应该说真正的形象,而不是梦中的形象,是失望还是满足?是疑问还是惊喜?当你失去某种东西的时候,你永远不知道你得到什幺?当你得到某种东西的时候,你也不知道你会失去什幺?所以,有什幺可以失去,有什幺可以遗憾,这只是事物之本身规律而已!
作为一个结婚近十年要同他妻子离婚的人来说,我服他的心平气和,但是同时我也清楚地知道这是他在做了决定之后,长时间在自我心中下的功夫的结果。他自己永远知道自己前进的方向,但是没有任何其它人知道他究竟想往何处。如果只是自我表现的一种需要,这已经完全够了,因为在这大千世界,有多少人在来回徘徊,而不知自己究竟去何处,更何况让别人知道他的道路?
离婚的这段经历让我真正感到了我和他之间从内心深处,从生活哲理来说是有决然不同的差别,这些年来,我从不愿意承认有这种差别,因此这些年来我用尽我所有的力量试图去理解和了解他。我是一个不愿服输的女人,现在,现实告诉我,我和他在根本上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这种不同和日常的不同又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与性格、生活习惯和生活背景,完全毫无关系,怎幺解释呢?我只能说我们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精神世界和具体世界?可惜不是那幺简单,如果是的,又怎幺导致我今天的一切?我从来没有对我的过去有过后悔(我可能在那时对我所说的某句话和所做的某件事有过像所有人一样的后悔以外),我从不抱怨历史,所以,我从来没有对那些跟他在一起或不在一起的日子后悔过,跟他在一起所学到的,跟他在一起时由爱的痛苦而体会到的。
那时候我已经感受到了一个西方人和一个东方人在本质上是有差异的。
感觉到对生活、对情感的理解的差异,那是文化的差别,就是一种理解,没有达到一种很透彻的地步,这个理解,恐怕在现在,哪怕将来都可能是一种迷,为什幺他不了解我,为什幺他不信任我,而我却是以一种完全信任他的一种方式,去努力地去做,像去完成一种使命,结果当我完成的时候,他却很冷酷地给我一封信说:"我要消失,然后等我回来,我们离婚。"这不仅仅是一种文化差异,这更是一种不理解,我们没有沟通,后来,我们也没有机会来沟通,我也不想去沟通,但是,从那里,我学会了彻底地思考、审视和分析一件事,然后再来看我是不是已经接受了这个现实,去想如果我接受这现实会是什幺样的结果,如果我不接受这个现实又会是什幺样的结果,一切都是在时间的痛苦煎熬下进行的,更何况那时候,命运只给了我一种选择,那就是接受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