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何承军是1991年的4月。那时我是重庆某大学中文系二年级学生。
那一年,我母亲患风湿性心脏病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家里经济窘迫到了极点,我面临着退学的命运。学校发动老师和同学们为我捐款一向被父母寄予厚望的弟弟正面临高考。这样的情形下,身为长女的我再没有心情继续求学,一心要为父母分担忧愁,仔细思量过后,我决定退学打工,挣钱替母亲治病,供弟弟上学。
做出这样的决定是非常痛苦的,在辅导员老师家里,我向老师讲诉了自己面临的困难。老师苦口婆心地劝我慎重,但对于我所面临的具体问题却也束手无策。从老师家出来,走在夜色幽静的校园里,想到从此将要离开,我不禁泪如雨下。这时,一个人影突然从暗中出来,叫道:“同学。”我吓了一跳,看他的穿着打扮又不象是学生,我不禁后退了两步,问:“干什么?”
“刚才,我听你说要退学的事儿,”我猛然想起他是刚才给老师家送水的那个打工仔。我不说话,僵持中,他涨红了脸,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说:“考上大学是多不容易的事儿。要退了多可惜。会有很多人帮你的,我,我也想帮你。”说完,他将一样东西往我手里一塞,跑了。他塞在我手里的是两百元钱,我抬头想喊,可他已经跑得不见人影了。
他就是何承军。当时,我根本不知他姓甚名谁,只知道一个长相憨厚的打工仔说要帮我,并且塞给了我带着体温的200元钱。
学校压下了我的退学申请,同意给我两个月的事假,并动员同学们为我捐款。只是人们的热心和无私捐助没有能够挽留我母亲的生命。一个月后,母亲带着痛苦和牵挂永远地离开了我,而她留下的唯一心愿便是我和弟弟都能够念完大学。我坚持要打工挣钱帮父亲还债,供弟弟念书,父亲老泪纵横地对我说:“佳佳,你这是拿刀子捅我的心啊。再苦再难,这书我们也得继续念下去。”
重返校园,我的大学生活已失去了昔日的轻松,念书之余,我全部的精力用来尽可能地挣钱,挣尽可能多的钱。我兼了三份家教,并负责学校食堂的卫生。每月,我都按时给弟弟寄生活费,我对他说:姐姐挣的是稿费,不累。事实上,我已经所剩无几了,我尽量将自己的生活降到最低标准,常常是一个馒头一杯白开水就是一顿。
这时候,何承军又出现了。穿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衣服,脚上是一双解放鞋,他很腼腆地笑着,却坚持要我收下他的200元钱。我客气地拒绝了。母亲生病的时候,我已经接受人们太多的帮助。我对他说:“谢谢你的好意。上次你给我的钱,我以后会还给你。你挣钱也不容易,你家里也还等着你寄钱呢。”
晚上我回宿舍,却见我的床上堆着一大堆东西。同宿舍的同学说是一个土里土气的人送来的,说是你表哥。我慢慢地翻着那一大堆东西,有方便面,火腿肠,饼干,洗发香波,翻着翻着,我的泪就下来了。
第二天,我就按何承军告诉我的地址找到了他打工的地方。我对他说:“我真的不想接受你的帮助。你的境况比我好不到哪去。用你的钱,我会不安心的。”
何承军急红了脸,说:“我是真心实意想要帮你。我觉得帮你就象是帮我自己的妹妹一样。”何承军小时候因为家贫,只读完小学便辍学了,他的大妹妹本来成绩很好,也只勉强念到初中毕业。他说,他永远都不会忘记妹妹从学校回来扑在他怀里痛哭失声的样子,现在想来还心酸。当他听说我也要退学时,便冒出了一个想法:一定要帮助她。听着他的诉说,我心中的冰在一点点融化。母亲去世后,我已经拒绝了很多人的帮助,或许是我过于自尊了,我总觉得自己已经没有理由再去接受别人的帮助,而且,敏感的我总觉得那些帮助并不是发自内心地理解我的处境理解我的心情,他们只是因为自己有这个能力所以很随意地提供帮助,偏偏这种帮助让我感觉很受伤。而何承军呢,他只是一个打工仔,他本身的处境也不尽如人意,正因为这样,他要帮助我的心意是真诚的,不容置疑的。他懂得的我艰难苦楚,所以他推翻了我的心墙,他成了我唯一接受帮助的人。
有了何承军的经济援助,我的生活便不那么辛苦了,也有了时间去参加一些课余活动,并且认识了一个叫兰风的男孩子。兰风比我高一个年级,长得高大帅气,弹得一手好吉他,会唱忧郁缠绵的情歌。他磁性的嗓音深深地吸引了我。我们相爱了。坠入爱河的我第一次很大方地给自己买了一支口红。何承军见了,非但没有责备我,反而说:“这才是女孩子嘛,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多开心。”
寒假,我去给何承军收拾房间。这是我第一次踏入他的出租屋。房间很小,仅一张床一张凳子,屋里很昏暗,湿气又重。没想到何承军竟住在这样的屋子里,我的心情沉重起来。我默默地收拾脏衣服脏鞋子。翻洗衣服口袋的时候,我竟然发现了一张卖血的单子。原来,何承军打夜工的那家老板骗了他,一分钱也没给,怕我没有生活费了,他就去血站卖血。听着他轻描淡写的诉说,我只觉得心里堵得慌。我在干什么呢?我在花前月下,整整一个寒假,我竟然答应陪兰风去游玩成都。
我拒绝了兰风,我告诉他我要打工,我没有时间陪他去游山玩水。兰风不高兴地独自一个人走了,送他上火车的时候,我心里有些隐隐地失望。新学期开始,我又恢复了那种紧张的生活节奏,包下了食堂打扫卫生的工作。当我拿着拖把在食堂里和兰风碰上时,兰风却避开了我。不久,就传出了兰风移情别恋的消息,对于我的诘问,兰风很坦然:“和你谈恋爱太累,我喜欢更轻松的活法。”
伤心之余,我病倒了。闻讯赶来的何承军一边安慰我,一边为我煎药。看着他忙碌的身影,一丝异样的感觉从我心底升起。经过了兰风的情变,我醒悟到有一些男人是只适合在一起花前月下的,当你要他明白生活的苦难,承担责任时,他会逃之夭夭。我突然觉得,其实象何承军这样的人才是真正可以托付终身的。
爱情就这样在我心底升根发芽,毕业的时候,它已经长成了参天大树,不惧暴风雨雪。我不知道何承军有没有感觉到,我在他面前无拘无束,撒娇,生气,而他看我的眼神慈爱祥和整个儿一幅老大哥的样子。
拿到毕业证的那天,我对何承军说:“我有一个决定要告诉你。”他漫不经心地点头:“说吧。”我凑近他耳朵,大声宣布:“我要嫁给你。”
何承军猛然跳开的神情仿佛是一只老虎要嫁给他。我没有想到他坚决拒绝了我的爱情。我的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伤害。“难道你不喜欢我?我不漂亮?还是哪点儿不好?”“不,不是。唉,怎么说呢,不行,几千元钱买个媳妇回家,这种坑人的买卖我做不来。”他试图幽默一下,我却一点也笑不出来。第二天,当我怀着“化百练钢为绕指柔”的决心去找他时,他的工友告诉我他已经回了广西老家,临别的时候留了一封信给我。
“夏佳:我走了。你毕业了,我再也没有了牵挂。我帮你,可没有别的意思,你是一个好姑娘,我怎么配得上你呢?我家里挺难的,我妈病在床几年了,两个妹妹也还没有成家。工作以后,好好找个男人成家过日子吧。”
看着他歪歪扭扭的字迹,间或还有错别字,我心里酸酸的。承军走了,几年来他为我所做的一切都在我眼前晃。他一声不响地选择了离开,却更坚定了我的爱情,他这样襟怀坦荡不由我不心生敬意和爱意。半个月后,我终于做出了一个不顾一切的决定。我放弃了毕业分配,不顾父亲的劝阻,我要去广西圆我的梦。火车离开重庆的时候,我看着车窗外飞逝的城市,感觉到了一种悲壮的豪情。
当我站在何承军家门外的时候,我才有些明白他为什么会那样坚决地拒绝我。虽然近在城郊,他家的境况却很拮据,三间破败的瓦房,看得出来已是年久失修,屋里也没有一件象样的家具。他的母亲常年卧病在床。我的不期而至让何承军十分惊讶。“你知道我的决心了吧。”我说,“现在你还拒绝我?”
对我的到来,承军十分冷淡。他越冷淡,我越反客为主,扫地抹屋,洗衣煮饭,一口一声“妈”叫得他母亲心花怒放。不几日,全村人都知道何承军带了个大学生媳妇回家来。
那天晚上,当承军又躲进自己房里想闩上门时,我硬挤了进去。“夏佳,别闹了。”我说:“谁闹了?我是真心实意地喜欢你,难道你现在还不相信?还是你真的不喜欢我。”我扑进他的怀里。他叹了一口气,伸出手来又缩了回去:“我当然喜欢你,我只怕你吃不了苦。”“有你在,我什么苦都不怕。”我坚定地说,抬起头,勇敢地看着他。承军终于紧紧地抱住了我,我听到了他急促地心跳声:“佳佳,你是大学生,我是打工仔,我们俩太不……。”不等他说完,我踮起脚尖,热切地吻他,他开始笨拙地却热切地回吻我。我觉得自己快要融化了。
1994年10月,我和承军结婚了,虽然新房里什么也没有,但我们婚后的生活却是甜蜜的。承军不善言辞,却十分懂得疼爱我。家里有什么好吃的,他会留给我和他母亲吃,稍微重一点儿的活,他根本不让我挨边。但摆在我们眼前的现实却是残酷的。我们没有一丁点的经济基础,房子该修了,家具也该买,母亲的病要治,外出打工的两个妹妹也到了出嫁的年龄,我们也将会有自己的孩子。一切的一切,都需要钱来说话。一度,承军对我们的未来忧心忡忡,我不断地安慰他:面包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我坚信,以我的智慧承军的勤劳,幸福生活一定会来临的。
因为地处城郊,村里的人都是靠种菜卖。但由于缺乏科学技术的指导,产量较低。我和承军开始种菜后,我参加了乡里举办的技术培训班,由于文化程度高,理解力较强,我不久就掌握了大棚种菜的技术。为大力推广大棚种菜,乡里对我的贷款大力支持,我和承军第一个在村里搞了大棚种菜。在城里长大的我学会了担粪施肥,除草,每天累得腰酸背疼,但只要一伏在承军厚厚的胸膛上,我便觉得什么累也值得。我们种的反季节蔬菜一上市就供不应求。第一年算下来,除去贷款,我们还获利7000多元。我和承军高兴得抱头痛哭。
时间一长,我意识到反季节菜一旦失去优势就卖不动了。我决定把菜园改为花圃。而今买花买盆景的人越来越多,需要鲜花点缀的街道饭店也挺多的,种花卖一定行得通。越想我越觉得自己的思路是对的,1997年春,我和承军出去参观学习,到各地苗圃去取经。回来后,我在家专心于花圃,承军外出联系业务。那一段时间,每天和泥巴打交道,又挺着个大肚子,虽然累,心情却很愉快。很快,我们的花圃就走上了产供销一条龙的轨道。生意做得很顺利,不出一年,我们就收回了全部投资。第二年,我们就开始赢利。
这时,我们在城里已经有了自己固定的门面。家里就交由承军的两个妹妹打理。我带着女儿和承军住在城里,专门跑销售。回首我和承军走过的这几年,我内心有一种无法抑制的自豪。我为自己的爱情骄傲,因为有爱,所以我们创造了今天这样一个美好的局面。
但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最后背叛自己指天誓日的爱情的竟然是我自己。
一旦从艰苦创业中解脱出来,没有了衣食住行的压力,生活节奏相对舒缓轻松起来。舒适的生活条件下,我和承军的矛盾开始抬头了。首先是承军的一些生活习惯让我无法忍受。吃饭的时候,他咂嘴唇的声音很响,直接影响到了我的胃口,我提醒他要斯文一些。多说了两次,他依然故我,我便很生气,承军干脆端了碗坐到了沙发上。有时在外跑累了,承军一回家便往床上倒。我逼他去洗了再睡,开始承军还嬉皮笑脸地跟我说:“洗脚不如洗铺盖,洗铺盖不如翻起来盖。”说得不高兴了,他便去洗,有时就睡到沙发上去。
那一段时间,我们总在为这些小事争吵。承军说:“佳佳,你这是怎么了?这些年我不都是这样的吗?你以前可没有嫌这嫌那的。”我说:“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那时一睁眼忙到黑,没有闲情管这些。现在我们生活好了,难道不应该讲究一下生活吗?”承军顺从了我,尽量改变自己一些随地吐痰,说话老子连天,不爱洗澡的生活习惯。但我看得出来,他的这种顺从是很痛苦的,一有空闲,他就溜回乡下母亲家。虽然有这样的不快,但这种争吵还没有影响到我们的夫妻感情。
有了时间也有了心情,我有了想提笔的冲动。毕竟是中文系毕业的大学生嘛,我从来都没有忘记过这一点。为了方便写作,承军买了一台电脑送我。我很快便沉浸到写作的愉快中去。陆陆续续的,我的一些抒发生活感受的散文发表了出来。我是一个对钱没有太多欲望的女人,在目前的经济条件下,我已经很满足了,因此,我只想静下心来做一个自由撰稿人。而承军不同,生意场上的历练开阔了他的眼界,他雄心勃勃地想要成立一个花卉公司。于是我们做了一个分工,他主外,我主内。
我一天中大半的时间都是在电脑上敲敲打打,写写文章上上网。这时,一个久违了的名字闯进了我的生活。他就是兰风。
我曾写了一篇文章讲诉自己的爱情故事,其中写到了我的初恋,而且毫不客气地批判了兰风当初那种对爱情不付责任不承担苦难的态度。文章发表了,编发我文章的编辑随后给了我一封信。让我意外的是,他竟然是兰风。他在信中说读了我的文章触动很深,当年实在是太年轻了,有什么伤害我的地方请我原谅。信中,他留下了他的E-mail地址。
我礼节性地给他发了一封电子邮件,说一切都成了过去,大家都不必介怀。我和兰风就这样在网上开始了联系。我的稿件多半都是他编发的。其实感情这东西真的是说不清,有时候是身不由己的。我和兰风在网上几乎是无话不谈,我告诉他自己这几年艰苦的生活,从网上我也知道他谈了很多次恋爱,却一直没有结婚。“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的内心深处一直有一个你。”当电脑上出现这样一排文字时,我的心竟然狂跳起来。和兰风恋爱时的浪漫情景又一次出现在我眼前,我仿佛又听到了他那磁性的哀怨缠绵的歌声。相比之下,我和承军的婚姻太乏味了,我找到一丝一毫的浪漫,我们每天的对话都围绕着衣食住行。
我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意识到我和承军之间的差距是存在的,不仅存在,而且很大。我试图缩小这种差距。我把自己写好的文章念给承军听,问他有什么看法,他琢磨了半天说:“好坏吧我也不知道,就是听着怪矫情的。”我不禁恼羞成怒。我手把手地教承军上网,承军说他连26个英文字母也不认识,或许是我的态度很不耐烦,当我反复说了几次后承军仍一脸茫然地望着我时,我脱口说了一句:牛教三遍会转角。承军脸色阴沉地一甩手走了。
这个时候,我已经开始怀疑和承军的爱情了。每次在网上和兰风畅谈后,我就觉得和承军在一起生活真是痛苦不堪。他知道什么是网络?什么是“美眉文化”?他知道台湾痞子蔡和轻舞飞扬的经典网络爱情故事吗?他会从我的身后环住我的腰,轻声说一句:“I love you!”吗?
2000年3月,我应邀参加成都一家杂志社举办的笔会。之前,兰风已几次邀我到成都我都拒绝了。我怕自己会控制不住感情的闸门,对承军,对我们辛辛苦苦创建的家我还有许多的不舍。但,我和承军再一次为小事起了争执,一向都让着我的承军这次却象一头斗牛,一气之下,我决定去成都。
到成都的第三天,我见到了兰风。几年不见,三十出头的他看起来更高大潇洒了,举手投足间更添了成熟男人的自信和稳重。“佳佳,你变了。”“变老了,是不是?”我自嘲地说。“不是,是变得更漂亮了。我永远也不能原谅自己当年所犯的错误,我放弃的可是自己一生的幸福啊。”听了他的话,我心里有一种飘然的感觉。和兰风在一起相处得很愉快,我们的谈话总是热烈而不乏机智,兰风谈论自己观点时的挥洒自如让我情不自禁地仰望着他。那一个晚上,我和兰风在街上流连至深夜还舍不得分手,兰风请我到他家喝咖啡。而比咖啡更醉人的是兰风的爱抚。承军的爱如暴风骤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兰风和风细雨的爱抚让我完完全全地释放了自己。我在成都乐不思蜀,几乎忘了自己还有丈夫和女儿,直到承军打电话催问我才依依不舍地返回了广西。
面对承军,我感到惭愧和自责。但对兰风的思念让我魂不守舍,偷情的快感似海水一浪一浪渐渐淹没了我全部的悔意。2000年5月,我坚决向承军提出了离婚。承军变得很憔悴,我知道他为我的情变伤透了心,但我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
因为爱情,我从广西又奔赴成都。在我登上火车的一刹那,多年前在重庆坐火车到广西的那一幕突然闪现在我眼前,我不明白,为什么对于爱情,我总有飞蛾扑火的勇气。
兰风没有让我失望。一见面,他就允诺给我一个别开生面的婚礼。可惜,我的故事却不会在这里结局。几天后,我在上街采购结婚用品时被一辆飞驰而过的汽车撞倒在地。
我从疼痛中醒来时眼前一片黑暗。我恐惧地大叫:“兰风,兰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我感到有人紧紧拉住了我的手。“你是兰风吗?”兰风的声音有些颤抖:“佳佳,你的眼睛怎么了?看不见吗?”
我失明了。医生说因为头部受到撞击,於血压迫视神经,导致了失明。这种情况也许很快就会消失,也许会持续更长一段时间,“究竟会持续多久呢?”兰风问。“这个视情况而定吧。”
兰风匆匆地走了,临走时他要我别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感动地点点头。在我住院的这段日子,兰风每次来看我都带一束我喜欢的百合。我能闻到百合的香味。他不说话,只摸摸我的头发,叹一口气又匆匆地走了。我想,他一定累坏了,住院需要大量费用不说,我何时能够复明是压在我们心头的一个沉甸甸的问题。幸运的是,在医生的精心诊治下,我的病情日渐好转。我能感觉到兰风的脚步日渐轻盈。
在我重新看到这个美丽的世界时,我惊愕地发现坐在我床上凝望着我的是承军而不是兰风!我苦涩地问:“怎么是你,兰风呢?他不是一直都在吗?”
“他早走了。”承军说,一瞬间我明白了,为什么他不说话,因为陪在我身边的一直都是我背叛了的丈夫。“他有信留给你。”
“佳佳:对不起,我又一次离开了你。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复明,也许就在明天,也许永远是个未知数。我没有勇气等待下去,曾经我以为自己已经成熟,成熟到可以承担责任可以和自己所爱的人一起共生死共悲欢。今天,我才明白,骨子里我仍是一个懦弱的男人,可以和你共享生命的华美,却无力分担你的苦难。承军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你的身边,他才是我们应该仰视的人。好好爱他吧。”
我把信撕得粉碎。承军平静地看着我做这一切。我究竟在追逐什么样的爱情啊,难道这就是我抛弃丈夫抛弃女儿换来的爱情?它为什么会这样不堪一击。兰风说得不错,承军才是真正值得爱的人。
我请求承军的原谅。承军对我说:“你不需要我的原谅,因为我从来没有恨过你。当初我的境况那样差,你给了我爱,给了我勇气,你带给我的幸福是巨大的,这种巨大甚至可以延及我的一生。我一生只爱过你一个人,以前是,今后也是。但我现在不能接纳你,我要等到你自己能够原谅自己的那一天。”
承军走了。一个人的日子里,我想了许多。我发现自己确不能原谅自己。当年,我以那样大无畏的精神追求的爱情会到今天这个地步,是我忽略了生活的本质,错把表面的东西看成了内在。生活在这样一个浮躁的年代,我不避免地患上了现代人浮躁的通病。当有一天,我不再浮躁,能够坚守自己的爱情的时候,就是我重回到承军和女儿身边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