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他走,她才想起她是写过情书的,但是很短,而且没说爱情。
情书写在餐厅的桌子上,蘸着被打翻的水和流下来的眼泪。他也无话,只是点头,说:我懂,我懂……他在那天告诉她,他要出国了,下个月走,爱人已经在那边等了两年。
她蘸着水把那三个字写了三遍:舍不得,舍不得,舍不得。写完了,觉得自己气若游
丝。
她始终认定“舍不得”是所有情话中非她莫属的一种,是那种耗竭着,强撑着才能吐出的缠绵,不像“我不让你走”或者“我要和你在一起”之类,有一股不用同情的坚忍和独立。如果说“我爱你”更适于时尚女郎的话,“舍不得”则是一个小媳妇哀婉的低声怯语,字和字的牵扯、挂念之间,汪着眼泪、揪着心。
旧时候就有这样的故事,相爱的人遇到了征兵,男人的名字上了花名册,留给他女人的,只剩下两天做衣、纳鞋的时间。不断抖动的双肩,落在鞋上的泪和昏暗的灯影,把分离的时刻一点点拉近……然后是面无表情推门离家的男人,含着眼泪哭昏在床上的女人……
一定会有人来安慰她的,陪着她憧憬男人功成名就、衣锦还乡的那天,但女人的眼泪止不住,因为她从没有想过未来,它和这个温温热热的爱情就要分属于天堂和地狱。她要的只是现在,男人却在她的爱情还没有来得及收手的时候被带走了,她咬破了绣着鸳鸯的枕头,抽泣得喘不过气:舍不得,我舍不得……
她爱上这个男人的时候就明白对方的身份,他们是邻居,分别住在小区的两边,她靠经常擦肩而过的见面支撑起来的日子,竟然幸福得一塌糊涂,她的感情像失去家庭之后早熟的孩子,从一开始就懂得不奢求分外的东西,女人很明智,也很痴心,自此再没说过爱情,对他,也对别的男人。
两年之后,男人要出国了,她早就知道,并在对方越来越无奈的眼神中一点点确认着。他在小区大厦的餐厅里对她说了这话,那一天女人哭得失了态,两次打翻了眼前的水杯,她还是恭喜了他,羡慕着那个未曾谋面的女人,只呜咽着在桌子上写了这三个字:舍不得。
分手是在那之后的一个星期,他开始搬东西,她站在自己家的窗户边儿往下看,眼泪像泉水,流得毫无节制。和当初的幸福一样,默默着但汹涌着……
她这才发现,她已经习惯了被这种遥远的甚至是缥缈的温暖包裹,像住在温带的鸟儿,没长过一点儿御寒的羽毛。
这是个冬天,北京的雪下得很密,他的离开,像冰天雪地里生生从她身上脱去棉衣,她只想死死地攥住,顾不上以往的矜持。她第一次为这个拨通了他的手机,他站在楼下向她的那幢楼看去,接了,她的话泣不成声:舍不得!
她的朋友劝她,明年不就回来了吗?想见面还不容易?只有她知道,她的爱情权利是局限的,但舍不得的东西已经把根儿生在了心里,拔出多少,就带出多少血丝……
/佟彤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