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

　　杨敏是在风帆的网球场上认识张海涛的。风帆是个采用会员制的俱乐部，外人眼中也是个高档场所。杨敏同事关华的弟弟是个有名的网球运动员，有个赠送的免费证。运动员弟弟不经常来，但哥哥经常来沾光。正好杨敏的球打得不错，很拿得出手，所以关华总是叫上杨敏。

　　那天杨敏的心情很不好，下手也极狠，毫不留情。关华招架不住，很快败下阵来。

　　休息时关华讪讪地说：“你今天怎么像猛虎下山？”

　　杨敏勉强笑了笑，阴森森地。

　　这时张海涛出现了，很有礼貌地说：“对不起，打搅一下。刚才见这位小姐打得不错，能不能赏光指教我一场？”

　　杨敏正觉得恶气未出、意犹未尽，见又有送死的主动上门，自然是毫不犹豫地一口答应，拿了球拍就跟着张海涛上场了。

　　但张海涛可不像关华那么面，他沉稳地顶住了杨敏的大力抽杀，直至杨敏筋疲力尽地扔了拍子。两人走到网前礼节性地握手，杨敏看到对方大汗淋漓的样子，心中畅快至极，有一种发泄完的快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张海涛的球技相当好，甚至胜过杨敏一筹，但优势只是那么一点点，她一样有很多赢他的机会。女人都喜欢跟比自己更强的男人竞争，而且是有希望赢的那种。

　　杨敏说：“你打的真不错。”她是真心说这句话的。

　　张海涛说：“你也一样。女孩子中很少有你这样的。知道吗？你给我印象深刻并不是你的球打的好。你第一眼留给我的印象是茫然，当时你的脸上是茫然的神态。”

　　杨敏本能地反感张海涛的这句话，他以为自己是谁呢，好像是一边在欣赏T型台上的模特，一边还在品头论足。但她一之时找不出合适的言语来反击，只得暂时咽下了这口气。

　　暗恋

　　杨敏是工作了两年再考的研究生，所以她那个班上大部分同学都比她小。第一次集体活动是去玉渊潭划船。中途一男生的手被意外划伤，血汩汩直流。大家均手足无措之时，杨敏表现出与众不同的成熟风范和冷静，她取下脖子上漂亮的丝巾，又从背包里拿出两包消毒纸巾，很快就帮那男生止住了血，包扎好手。几乎就是在那时，杨敏开始成为班上最受欢迎的女生。

　　这天晚上，杨敏班上的一个男生闯进她的实验室。那男生结结巴巴地对杨敏说喜欢她，杨敏简直惊呆了，在她看来，那男生还是个小弟弟，想也没想到居然会喜欢她。

　　半晌她才有反应，“可我比你要大好几岁呢！”她随即后悔说了这句话，这不是个好理由，这样的理由在现代开明的社会听起来愚蠢而可笑。男生坚决地说：“我才不在乎。”

　　杨敏在心里叹了口气，既然错话已经说了，只能继续顺着往下说了，“我很感谢你。只是我挺在乎外人的看法的，别人一定会用异样的眼光看我们。”

　　男生正要继续往下说，杨敏摆手止住他说：“太突然了，你给我一点时间来考虑。”

　　看着那男生满怀期望地离去，杨敏立刻痛恨自己的虚伪，她说的话就像某种绥靖政策。为什么不坚决地拒绝他，而要给这个单纯的男孩子以希望？她随即打电话到那男生的实验室，告诉他她已经考虑清楚了——不可能。被人追求应该有一定程度的骄傲和喜悦，但杨敏却觉得很悲伤。她一直认为感情就跟打球一样，双方要是势均力敌、旗鼓相当的对手。对手太弱，她会有一种失败感。

　　但张海涛从来就没有明确地表示过他要追求她，他们只是球友，很熟而已。谈到别的方面，只能说这个男人像雾像雨又像风了。

　　又一个晚上，杨敏在实验室里赶论文，那个男生又来了。杨敏觉得有些尴尬，她害怕看见这男生脸上的表情，有着几分憔悴。

　　男生说：“我想告诉你，我真的很喜欢你。”他说的很快，急促的语气。杨敏讪讪地，无言以对，简直像电影中的戏剧性场面。她不想伤害这个男孩，他跟张海涛那类人不一样，他还只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孩子。

　　男孩停了停，继续说：“我知道我现在什么都没有，没有钱，没有车，不过……”

　　杨敏冷笑，男孩世俗的话终于激怒了她，促使她下定了决心。她简短而坚决地说：“我告诉过你，我不适合你。我不会考虑比我小的男孩。现在请你出去，我两周后就要论文答辩了。”

　　挣扎

　　论文答辩后，张海涛说要替杨敏庆祝，约她去吃火锅。杨敏吃的很少，傻子都看得出她心事重重。

　　张海涛说：“你好像很不快乐。有什么事我可以帮忙吗？”

　　杨敏想也没想，终于找到了人出气似地说：“你无能为力。我没有爱人。”

　　说完后杨敏就后悔了，不加考虑的粗鲁言语只能说明她内心的虚弱。她不该在张海涛面前表现出来的，他是她的对手，应该是势均力敌才对。

　　张海涛沉默了很久，说：“尘埃落定后就是安定。”

　　张海涛从来没说过这类带有哲理的话。哲学应该始终含着一种如梦初醒的意味。张海涛突然说出来的安慰的话，透过热气腾腾的火锅传过来，杨敏不但没有感动，反而觉得他的话酸气十足。也许隔着一层薄纱或者一层烟雾后，话语就变得生硬，已经看不出它本来的意义。

　　在后来的某一天，张海涛无意中还说了一句令杨敏十分反感的话：“你跟那些刚从学校出来的学生不太一样，你脸上没有那种透明的质感。”

　　杨敏用一个敷衍的笑容掩盖了她的不快。她的沉默只是因为她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其实她也知道张海涛的话没有丝毫恶意，甚至某种程度上还是在赞赏她的成熟风范，只是她讨厌那个词——质感。张海涛的语气总像是在评论货物，他永远是上帝的感觉。

　　杨敏一直不知道张海涛有没有女朋友，听起来不太可能，一个像他那样的男人身边怎么会没有漂亮女子相伴。但每次杨敏有事时打电话给张海涛，他从来是立即赶到，除非是不在北京——好像他的业余时间从来是空闲的。

　　但他们在一起，除了打球，就是吃饭。感觉就是匆匆忙忙中两人各抽出时间来碰一下，典型的城市中的饮食男女。

　　于杨敏而言，张海涛确实是个理想的球友，很好的对手，甚至包括他有时激怒她的那些话。

　　喜欢

　　周末杨敏回学校看望导师时，顺便去看了网球课的教练。

　　教练是个高高大大的英俊男人，当初就很令杨敏心仪。只可惜早就结婚了，小孩都已经会打酱油了。

　　教练就站在球场边上，在指导着场上的学生。杨敏叹了口气，女人对自己心仪过又没有得到的男人会永远有一种偶像般的崇敬，当然是对那种没有机会表达的感情而言。

　　教练回过头，脸上颇为惊诧：“杨敏？你怎么来了？”

　　杨敏说：“回来看看。”

　　这时一个男孩子跑了过来。他满额都是汗，顺手用T恤的衣袖擦了一下脸上的汗水，有一种健康的动感。教练说：“介绍一下，这是我弟弟王博，现在也在咱们学校上研究生，他马上就毕业了。这位是杨敏，是我教过的网球班中、最好的学生。”

　　杨敏礼貌地伸出手去：“你好。我是杨敏，说起来我是你的大师姐。”

　　那王博连忙慌慌张张地伸出手来跟杨敏握手，刚碰上杨敏的手就立即缩了回去，忙不迭地在衣服上擦了擦，再来握杨敏的手。他很不好意思地解释说：“是，师姐。我的手很脏，都是汗。”

　　杨敏一笑，为这个男孩的纯情和羞涩。她打量了一下这个男孩，他的眉目之间跟他哥哥有几分相象，只是要年轻得多，比他哥哥少了很多成熟和稳健，自然也没有教练那种指挥若定的大将风度。但杨敏知道，学校里的大部分男孩都有强壮的胳膊，温暖的胸膛，就像这个王博一样。

　　表白

　　又是春暖花开的季节。张海涛问：“你怎么不去学车呢？”

　　杨敏看着他，他的表情似乎是随意而漫不经心的。

　　于是她回答：“学了没车开，不一样忘得很快？”

　　张海涛温和地笑笑，说：“如果你喜欢，可以开我的车。”

　　杨敏一刹那感觉怪怪的。也许这个精明的男人终于不想再浪费时间了，但他太精明，在任何场合下都是不会犯错，说出的话永远滴水不漏，无论他得到什么样的答案他都不会丢面子。杨敏突然想说你是不是想说这类的话很久了。但又觉得如果说出来自己未免太咄咄逼人了。

　　晚上杨敏随手找出了林语堂的《人生的盛宴》，在《玩世》里看到一句：“智慧的男人多数要娶不太精明的老婆，智慧的女人多数要嫁不太精明的丈夫。”她忍不住笑出声来，呵呵，应该让张海涛也看看这篇散文。不知他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关华夫妇离开北京去加拿大的前2个星期，杨敏跟关华两人一起去风帆俱乐部打球，迎面碰上张海涛跟一个女人走出来。张海涛是四个人中表现得最惊诧的，其次是关华。

　　张海涛期期艾艾地打破了沉默，说：“你们也来了？”

　　真正伤害杨敏的不是张海涛的故作镇定，而是那漂亮女子上下打量杨敏的狐疑的目光。关华看了一眼杨敏，接过了话题：“是的。你们要走了吗？”话说得很技巧，张海涛顺势就告辞了。

　　放弃晚上大概10点钟的样子，张海涛突然打电话约杨敏出来喝咖啡。杨敏说抱歉，已经很晚了。张海涛坚持着，他说，我就在你楼下，我等你下来。杨敏在沙发上呆坐了十分钟，然后穿了外套，下了楼。上了车，两人一直未说话。张海涛开着车，杨敏木然地看着马路。但杨敏可以感觉到张海涛不时瞟过来的眼光，这使她心下充满了快感，至少他现在是在看她的脸色。之后两人下车，进了酒吧。张海涛说：“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但我还是想说抱歉。”杨敏毫无反应。很长时间的沉默后，张海涛说：“我一直希望你能走进我的生活，不仅仅是球友。现在也是。”杨敏的目光移到了张海涛的脸上，他的脸是冷静的，不像那个男生的羞涩和明显的鼓足勇气。她不喜欢这时张海涛的表情——认识他两年了，他仍然是理智大于情感的面孔，这令她回想起了她的武汉男友当初抛弃她的情景。她凝视了张海涛一会儿，用一种冷酷的语调对张海涛说：“我知道你喜欢喝咖啡，但我不是伴侣和糖。”她的脸色是苍白的，但是带着现实的清醒。张海涛的脸上是复杂的表情，僵硬？惊诧？空洞？惋惜？还是故意的不动声色？他根本不在意，还是已经被击跨？他到底爱她吗，或者说爱过她吗？那么她自己又爱他吗？爱过吗？

　　结束

　　偶然的机会杨敏跟公司大老板的秘书一起出差。女秘书不是常见的年轻漂亮的小姐，已经有40多了，女儿都已经在上中学。办完公事后两人一起去逛了这个美丽的海滨城市，一起去购物，再回到酒店时两个女人感情上已经很亲近了。吃晚饭时女秘书问杨敏男朋友的事，杨敏笑笑，说没有男朋友。女秘书很温和地说了句：“如果没有真正心动的人，最好不要结婚。”杨敏听了心中一动，她很吃惊跟她不是同龄人的女秘书会说出这样的话，照例说的该是不要太挑啦，女孩子迟早要结婚的啦之类的。但她强按住内心的好奇和惊诧，没有继续问下去，也许会牵扯到女秘书自己的隐私和故事，这样不太好，毕竟两人真正的关系是同事，还没到亲密无间的的闺中密友的地步。想了想，杨敏解释说：“很奇怪，本来我应该早就走进去的世界，不知为什么总走不进去。”回北京的飞机上，杨敏对女秘书说：“有个老掉牙的问题，我想问问你的看法：如果没有爱情，你会选择什么？”女秘书一愣，说：“如果没有爱情，应该只是暂时的。还会有亲情，友情，关键是自己要有爱心。”杨敏开始答应跟那个比她小3岁的王博约会，也就是网球教练的弟弟，出于什么样的心理她也不知道。

　　/吴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