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塞纳河时,已经是午夜了,一个人坐在出租车里,听城市辽阔的夜声渐行渐远,一阵狂风肆意地吹来,随后就听见车窗上淅淅沥沥被雨击打的回响,整齐的声音像心律的跳动。我捂住胸口,仿佛我触摸到的是活生生巴黎之夜的心脏。
我先于“老爸”一家抵达了巴黎,我为他们在市中心找了一处1房1厅的普通公寓房,又去家具店定了床、桌椅,我无法为他们一家做更多的什么,就先给他们一个在异乡温暖的
窝吧。我一下子付清了一年的房租,随后在他们抵达的那一天,我又亲自叫了一辆出租车去机场接他们。
一切在忙忙碌碌中过得还算平静,但一见到阿兰,我整个儿的心就颤抖起来了。一年不到,他一下子蹿得那么高,俊气的脸庞有点像“老爸”,但一双眼睛活脱脱地像燕子,他瘦瘦的,两条腿像圆规般地修长,他的颈上挂着粗粗的银色的十字架链子,神情有点反叛不羁,表现出一种“酷酷”的时尚,见到我时,倒主动地与我打招呼道。
“篷粟,卡伐萨芒?”(法语:您好吗?)
“康西康萨”(法语:还行。)
我走上去拥抱了阿兰,我能感觉到阿兰一踏上梦寐已久的法国国土的那份由衷的欣喜,就如同是一从冬眠中醒来后的小鹿,抖落掉身上的尘埃,闪着一双灵动的眼睛,欲跨出奔跑的脚步。但陪在身边的“老爸”与他的太太却有一种掩饰不住的惊恐,像一对不知所措的老羊羔。这使得我的目光不敢在他们脸上停留,说真的,那一刻我有点心酸,一对年过花甲的老夫妇,身上带着顶多几万美金就来巴黎了,巴黎等待他们的是什么呢?……我真不愿想下去了。
我确实不敢想下去,只是不得不感叹亲情那不可思议的力量。我想“老爸”背井离乡来巴黎定居,压根儿就是一件先前想都不会去想的事,可为了孩子,他们真的豁出去了,我第一次理解了什么叫做老命都豁出去的意思。
安顿好他们一家,我才一个人回到酒店,想着明天要去办的一些事,心里就烦。我几年懒散下来,已经非常不喜欢操办具体事务性的事情了,况且巴黎内在的东西对于我还是全然不熟悉的,我以前几次来这里所领略到的除了风景就是风情,再就是留下……伤心的回忆……我突然想到可以花些钱委托华人律师行去操办一切,于是我去翻厚厚的电话簿……
早晨起来,我给John在纽约长岛的家打去了电话,那儿正是午夜,菲佣接的,说先生没有回来,这两三天一直没有回家。
也许他出差了吧,我想。
我这才有些后悔自己竟没有带上手提电脑,在挪威的时候,我们几乎是天天都会通Email的,走的时候也不是忘了,而是特意不带的,因为我知道在巴黎的每一天都会很忙。再说,再说,巴黎是我与格兰姆魂游的巴黎,我的心还能再装下格兰姆之外的什么农夫吗?
是的,从踏上巴黎的第一分钟,格兰姆就像一缕尾随着我的风,无时无刻不让我感到他的存在。我尽量避开那些曾留下过我们身影,会灼痛我心灵的场所。车经过塞纳河时,我的眼睛茫然地望着那泓缓缓流动的水,仿佛听见我的华尔街情人的窃窃私语;走到巴黎圣母院的时候,我的脚沉重的挪不动步子;我举头仰望艾菲尔铁塔,却在痴痴地与天国的爱人神交,抬头的姿势一直保持到头颈僵直而麻木,我终于明白爱人的离去带走了什么?
我也终于在欲哭无泪中知道今天的巴黎已经不是我们的巴黎了,我看到的风景是那么平常,迎面走过的路人是那么平常,不平常的只有我那一颗受伤的心。是啊!我坚韧的那片心灵处女膜已经被天国的爱人彻底刺碎,留下一个和身体里一样狭长幽深的魔洞,它们需要被填满,只有被填满了,我才能成为一个平常的人,拥有一颗平常的心,享有平常的生活。
突然就十分想念起John,非常非常想。在我精神和身体都感到脆弱的时候,我会非常依恋他,需要他的声音在我耳际萦绕,需要他那双手落在我的肩上,需要他宽阔的肩膀呵护我,给我筑起一道高高的栅栏,让我这只受伤的小鸟安全地疗养伤口。那一刻,我忽然怎么努力也想不起John那张脸的模样,眼前一片模糊,怎么会这样呢?对我来说那是一张多熟悉的脸庞啊!可是,我就是想不起来,怎么想也想不起来,一闭上眼睛全是我父亲的面影,他在朝我微笑,他在我的肩头轻拍,他站在苍凉的月台向我挥手告别……
我已经为自己的感情找到了新的注解,不能说我对John纯粹是恋父情结,但他的身上有我父亲的影子。而且,不断地出现那种幻觉,在精神上他更多地给了我综合的爱,不仅仅是爱情,更有亲情和友情,我是那么需要他的爱来填满我的心灵魔洞,只有他的爱才能把倒在“9•11”这个日子下的我扶起来。因为,他是与我一起倒在这片废墟的,他坚强地爬了起来,站成一个伟岸的男人,从他重又挺拔的身躯和精神,从他拍去身上尘埃的姿势,从他满带祈盼地凝望着我的眸子,我惟有无奈地伸出我的手,交到他的手心……
我重新对爱情进行了一番思索,无论是母性情结,恋父情结,师生情结还是姐弟情结,当他们或多或少地在爱情中占有一些成分时,会有一些别人难以理解,而自己也说不出的一种依恋的东西在,就像我此刻对John的那种感觉。
格兰姆没有消失,他不会消失的,永远都不会;而John却不断地出现,他浮现在我的眼前,他出现在我的梦境中,他涌现在我的心间。
这一刻,一个人走在巴黎塞纳河畔的这一刻,我好想拨通John的手机,送上我的思念,但我忍住了,我想看看他究竟能在我心中扩张到什么地步,能不能将我吞没?
真的,他的音容笑貌就像塞纳河的水,在我的眼前荡漾,四周是那么多的夜行游客,不同的肤色,说着不同的语言,我不知道他们来自哪儿?甚至在那波光粼粼的河水中,我也不知道我真正来自哪儿?来自哪儿呢?我清楚我的故乡是在遥远的东方,但人所谓的祖籍和故乡,不过是祖先最后的栖息地。如果我从此寄居于塞纳河畔,生几个孩子,那么毫无疑问,巴黎日后就成了我的孩子们的故乡了,他们的孩子就更是真正的巴黎人了。我们那么多的作家为什么总在表现什么东西方的文化差异呢?文化前景,生活习俗不同又有什么关系呢?尤其是爱情,真正的爱情是可以超越故乡、民族这种地域差异的,爱情最神圣最伟大的力量就体现在这里。从发生“9•11”这场世纪悲情之后,从John把我从死亡的边缘拉回来后,我感悟到了爱的奇妙的魔力,她能超越一切,她是神奇和神圣的……
告别塞纳河时,已经是午夜了,一个人坐在出租车里,离城市明丽的夜色渐行渐远,一阵狂风肆意地吹来,随后就听见车窗上淅淅沥沥被雨击打的回响,整齐的声音像心律在跳动。我捂住胸口,仿佛我触摸到的是活生生巴黎之夜的心脏。
塞纳河无眠,我才知道我刚刚开始坠入John丰富的爱情世界,真正离不开他了。
作者:贝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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