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里，武薇把声音压得极低，“冬尔，能跟你聊聊吗？我没法从家里出来，现在正躲洗手间里呢……这样吧，下午3点我爸会陪妈去看病，那时候我再跟你通电话！”挂断电话前，武薇还不忘重复一句：“我只有那1小时才‘自由’！”

　　口述者：武薇 女 27岁 旅行社 职员 文：冬尔

　　两年前，我突然决定要“逃”回上海，背着爸妈和他，连辞职信都没来得及送到公司。收拾了几件衣物、把所有积蓄换成现金和机票--我就这么玩了把“失踪”。这两年来，我在这里一直过得相当快乐，直到他再次出现在上海，把我的生活搅得一团糟！

　　(电话铃果然在下午3点准时响起，尽管身旁没人“监听”，可武薇的声音仍是幽幽的，相当无精打采的样子。“他们都怕我自杀，其实我根本不想死。只是这几天来的变化实在太快，让我一时无从反应罢了……”边说着，武薇故意将门锁扭出很响的“硌嗒”声，像在证明她的确被爸妈反锁了起来。)

　　初恋失败，我被送进“心理治疗中心”

　　我是成都人，可我身上丝毫没有所谓“川妹子”的泼辣。1997年秋天，我在上海念大学，因为一段失败的恋情，我突然走进死胡同里绕不出来，吞安眠药、用刀片割脉，3天里两次被送上救护车。但我终于没有死成，被学校送进了“心理治疗中心”。

　　医生的诊断结果，是我患上了严重的抑郁症。于是，住院治疗两个月、把父母叫到学校、办理休学手续，一时弄得满城风雨。人还没回到家乡，关于我的各种小道消息早已传得沸沸扬扬，为情自杀、作弊开除、流产养病……反正什么难听的话都有。我爸妈都是成都一所重点中学的教师，好些得意门生与我在同一所大学念书，谣言自然传得快。

　　家人面对的压力可想而知，他们说什么也不让我离家半步，家里每天都弥漫着难闻的中药味道，还有全家阴沉的脸。我几乎每天都盼着回上海，尽管在学校也会面对刺人的眼光，但至少比在家里“闷死”好！第二年暑假才过一半，我借着办理复学手续，逃回上海。

　　插班进了下一年级。老师多少知道些我的“光辉事迹”，大都对我网开一面--我的校园生活变得相当轻松自在。这期间，我结识过两个不错的男孩，但一直没敢再恋爱。我很清楚自己，平时看起来没什么问题，一旦遇到挫折，病情肯定会有反复--当初出院的时候，医生就是这么警告我的。医生还让我坚持服药3年，直到病情完全稳定下来。

　　“被迫”恋爱，我把他的关心认定为报恩

　　1999年大学毕业时，我其实有机会留在上海，但妈妈说什么也不同意，特地跑到上海来把我“押送”回家--生怕我再出什么事。让我想不到的是，工作还没落实，爸妈竟着急地为我张罗起了“相亲”。“相亲”之前，他俩很“策略”地找我谈话，婉转地告诉我，像我现在这样，找男朋友要求不能太高，早日有个稳定的归宿，才能对养病有帮助--恋爱成了他们眼里治疗抑郁症的“灵药”，我只能照办。

　　我以每周两次的频率糊里糊涂地相亲，他们为我安排的“丈夫”，大多是爸妈过去的“老实”学生--可惜我一点都不喜欢这样的男孩，很木讷的样子，有一份固定的工作、拿一份不多不少的薪水。可拗不过他们的“执着”，我只能挑了其中一个，勉强谈起恋爱。

　　滨就是我从那些人中选的那个，他比我大7岁。由于家庭条件困难，念书时曾得到过爸妈不少帮助。滨当然对我的“故事”了如指掌，但与其他人不同，他并不刻意避讳。第一次约会后送我回家，滨直愣愣地跟我走进家门，很认真地看着我们全家，然后一字一顿地说：“你们对我有恩，放心，我绝不会让薇再受波折的！”

　　听到这话，爸妈的眼泪哗地掉了下来，爸爸竟然冲着滨深深一鞠躬--生了场病，我怎么就低人一等，成了别人报恩的工具？看着眼前3人都感动不已，我感觉活像生吞了只蟑螂。

　　恋爱整整2年，我与滨几乎每个周末都见面，看场电影或是吃顿饭之后，他牵着我的手送我回家，到家门口时我们拥吻，然后告别--除此以外，什么激情都没有！我拒绝滨送给我的任何礼物，拒绝去见他的父母，更拒绝我爸妈“好意”将他挽留在家。

　　就在爸妈和滨都催着我结婚时，我终于下决心逃离成都。我把滨对我的一切关心都认定是“报恩”，更厌恶爸妈每次见到他时“巴结”的热情。我突然格外怀念起上海的一切来，于是，2001年圣诞节前3天，我偷偷买了飞上海的机票。

　　(说得急了，武薇一改不紧不慢的语气，明显露出“辣”味来。“爸妈总觉得我是病人，要低人一等--连他们都这么想，让我怎么在那里生活下去？”武薇显得相当忿忿，竟一连说了3遍：“我根本没病！”)

　　逃回上海，我飞快地被他的攻势“击垮”

　　直到出了浦东机场，我才给家里打了个电话“报平安”--可以想象，那通电话几乎把他们气昏过去，因为在他们眼里，上海有我最不光彩的过去，是一辈子都不能再去的地方。我没给滨打电话，因为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我找到两个留在上海的大学同学，她俩合租了一套两室一厅，我当晚就搬进了她们的客厅。安顿之后就是找工作，这对我来说并不太困难，因为我的档案里没留下任何“病史”。

　　那以后，我每个周末都打电话回家，执意不让任何人来上海找我，我威胁他们说：“如果我在上海看到你们，我立刻死在你们面前”--他们真的没人敢来。当我说这几句话的时候，滨愣了好一会儿，然后咬牙切齿地答：“算你狠，我不会放弃的！我等你！”我从没见过他那么凶。

　　滨的警告并没有给我带来太大负担，我又开始了完全不同的生活，很自在、很快乐。两位室友都有男朋友，为了不让我太尴尬，每逢周末，他们总是再叫上个同事华，凑成6人打牌。其他人并没有有意撮合华和我，可我敏感地发现，华的眼神逗留在我身上的时间越来越长--我突然迷恋上了被人偷偷喜欢的感觉，没有任何人在旁用力，一切都顺其自然。

　　我和华很快开始恋爱，这一次我变得小心翼翼，闭口不提自己的过去--生怕又被人“看不起”。两个室友也很默契地只字不提。华与滨截然不同，是个相当富有激情的男孩，假扮快递送花到公司、亲手熬辣椒酱为我煮川菜……我飞快地被这些浪漫攻势“击垮”，倾心投入到这一段恋情中。

　　去年夏天，我搬到了华那里。我始终没告诉他自己的那段过去，但我并没有断药。为了“天衣无缝”，我将新配的药在路上拆开，灌进装维生素C的药瓶里，再带回家。除了这些枝节，这是段很快乐的日子，华很尽力地宠着我，令我几乎忘了滨的存在。

　　每次打电话回家，妈妈听我言语中表现得很快乐，便不再着急催我回成都--我渐渐放松警惕，把手机号码留给了家人。

　　一觉醒来，所有玻璃器皿都被收起来了

　　但上个月底，滨突然出现在了上海。那天晚上，我突然收到他发来的短消息，说：“我已经在上海，如果你今晚不出来见我，明天我直接找到你公司来。”原来，他从同学录中找到了我留下的公司地址，并从我父母那里要来了电话号码。

　　时隔一年半再见到滨，他并没有太大变化，仍是那样认真、刻板的表情。那天晚上，滨就像是个审判员，紧绷着脸逼问我在上海的一切。犹豫了半天，我还是忍住没提及同居，只是反复说：“你回去吧，我已经有男朋友了！”

　　(“我当时就觉得奇怪，滨居然没拉我跟他回成都，而是自己在第二天离开了上海。临走前，他向我要住处的地址和电话，犹豫了半天，我将以前的地址给了他。”武薇的声音略有些发颤，没有哭，只是一种情不自禁的颤抖。)就从那天开始，我的生活被搅得一团糟。回成都后，滨先给我公司的老板写了封信，说我病情如何严重，是个十足的“精神病”。还不等我反击，4天前，滨又带着我的父母再次冲到上海，按我给他的地址找到我的老同学那里，两个女孩被闹得毫无办法，只能将我彻底“出卖”。

　　华当然是在毫无思想准备的情况下，突然面对我的父母还有滨的，当时他的表情……我实在无法形容。滨显然被我们同居的事实激怒了，当着我父母的面，他歇斯底里地把我的病历卡、休学证明全都扔了出来，疯狂地冲我吼，“你这个神经病，除了我还有谁会要你！”我父母被气得浑身发抖……

　　随着两个男人先后夺门而出，我完全懵了，脑子里一片空白。那天晚上我是在3粒“安定”的药效下才昏昏沉沉地睡去的，我不知爸妈都干了些什么，只知道第二天中午我醒过来时，房间里一个人都没有，爸爸留了张纸条给我，说陪妈妈去医院看急诊，让我“千万坚强”。接着我突然发现，家里的所有玻璃器皿、刀具，甚至绳子，统统被他们收起来了。

　　那天，我给华打了个电话，他没接。5分钟后，我收到了一条他发来的短消息：“你不该骗我的，那么久，把我骗得那么惨！”两小时后，妈妈在爸爸的搀扶下回来了，见我木愣愣的样子，两人老泪纵横。他们有些语无伦次，一会儿说要我回家跟滨结婚；一会儿又说是他们害了我，应该让我留在上海……跟他们一样，我完全不知如何是好。

　　这几天，我没去上班，华也一直没有回家。爸妈寸步不离地守着我，我则寸步不离地守着电话--其实这次我根本没想要自杀，我想要的，无非是华的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