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已经过去,明天还没有来临,实实在在地活在今天,自然着,安静着,感觉最好。”他是那么喜欢,当阳光透过明亮的窗户投射在地板上的每一个清晨……
个儿不高,方脸,一头短碎发自由地蓬散着;沉思时额头可深刻出三两大辙子,微笑时又嘴角上翘得像装满快乐的小船。刚刚出版了第三张新专辑《时光·漫步》、势头火火的许巍,安安静静地坐在艺风文化传播公司北京办事处那张椭圆形的桌子边。
“说说你第一次听到吉他时的心灵震撼。”他生命中的第一个吉他音符,也许能让我们踏上这个摇滚歌手心灵的摇滚之旅。
可许巍摇了摇头。
“是一种说不清的感动。”他淡淡地说。
采访到后来我才知道,在许巍心里,“要想用语言去解释音乐,永远不能”;音乐,“需要用一生去听”……
母亲花30元买的那把木质吉他,改变了儿子一生的命运
“不安分,贪玩,爱踢球,有点野,为人仗义,甚至也打过群架”。许巍为我们勾画了一幅儿时轮廓后,便打住了。
“我最不喜欢回忆,”他说,可我却“逼”着他给我讲故事。
有趣的是,无论我提什么问题,许巍好像都不直接回答,他仿佛径直地捋着条岁月的五线谱,将那内心深处音符般散落的往事,慢慢串起……
我们只好随着这位颇有个性的摇滚歌手,一路摇滚而去。
第一次听到吉他,是从《阿西门的街》,这部日本影片讲述了一帮年轻人如何醉心于弹吉他的故事。像是来自天籁的声音,吉他的铮铮旋律颤然拨动了他内心最最易感的那根神经,灵魂共鸣着轻声说:“如果有一天,我也能弹吉他就好了!”
许巍的妈妈是位老师,细心的她发现了儿子的那份感动。在母亲眼里,儿子上高一了,离高考就不远了。于是她为儿子买了把吉他,她只想调教儿子的野性,拴住他一颗不安分的心。
吉他真的拴住了许巍的心!每天放学后,他背着书包一路飞跑回家扑向吉他,一次一次地学着弹奏到深夜。他广交琴友,并常常和他们在一起弹琴唱歌,交流琴艺。夏天的夜晚,他们干脆就在马路边又弹又唱,就着清风虫鸣、朗月星空,憧憬着那美好却又未知的摇滚世界。“进入专业以前,无忧无虑,那时真的是‘玩’吉他。”他感慨地说。
做母亲的绝对没有想到,她花30多元购买的那把木制的国产吉他,竟改变了儿子一生的命运。
高二那年,一个琴友来找他:“马上要举办西安市第一届吉他弹唱大赛,我们参加吧。”就是在那次由西安市某个文化馆主办的吉他大赛上,许巍和朋友的二重唱获得了第一名。这个意外让少年吉他手一时间心儿悠悠……那时恰逢国内各文艺团体“风风火火走九州”,于是,年仅17岁的许巍被卷进了当时的文艺“走穴”。
没有告诉父母,因为他知道对他充满期望的母亲会说什么。虽然家教甚严,他学习成绩一直很棒,可他还是决定放弃考大学。
许巍悄悄地走了,抱着他心爱的吉他,一走就是两年。
记得第一次登台演出。那一天,老道的吉他手走了,而他不得不顶上。结果,上场的头一天晚上,他紧张得抱着吉他一个人不停地弹了一宿的前奏。
走穴是浪漫的。许巍说他们“去了许多不同的地方,领略了不同的自然风景,认识了许多不同的人,见到了许多不同的生活”。
走穴是艰苦的。像许巍这样的小学员,一个月才拿20块钱,收益不好时甚至不发钱。为了能学吉他、练吉他、上台弹吉他,他干了许多杂活、苦活。他们常常在演出后连夜卸台,马不停蹄地赶往另一个地方,又接着装台。不仅吃不好,睡不好,还经常饿肚子。
有一次,他和打鼓的小伙伴赵牧阳在后台饿得实在不行了,可又不知道怎样给穴头说。百无聊赖之中,许巍用粉笔在灰黑的墙上,写下了“天涯浪子”4个字。他和赵牧阳笑着乐着,各自在“浪子”旁签名留念。这幅《饥饿浪漫图》,定格在18岁的那个春天。
一次又一次的放弃,因为弹吉他是世界上最快乐的事
19岁那年,一位在音乐学院吹小号的老师,介绍许巍当上了文艺兵。
第一天出早操跑步,许巍就感觉力不从心,气喘吁吁,两腿沉重得像灌了铅。“如果再继续走穴,非把身体走垮不可。”他庆幸自己及时参军入伍,每天能够按部就班地跑步。跑到后来,他总能在全副武装的5公里负重越野中冲在前头。
“那是一段特别幸福特别健康的日子。”许巍感叹。“那时脑子里什么都没有,只有音乐。”在规律的部队生活中,他每天弹琴10个小时。两年间,他读完了音乐学院的全部教材,所有的闲暇时光都在听音乐。他发现自己长大了,懂事了,知道自己要什么,意识到他这一辈子,似乎都离不开音乐了。
后来,他在第四军医大宣传处负责乐队时忽然有了被“免试特招上军校”的机会。妈妈和爸爸知道了,特高兴。可许巍又放弃了。不说父母想不通,连部队领导都反对,问他:“这么好的机会,你为什么不上?”
这一次,许巍真正地坐下来与父母沟通。“我想做吉他手。如果又上军校又做音乐,恐怕我什么也做不好。”妈妈怜爱地看着儿子,什么也没有说。她默默地拿出5000元积蓄,为儿子买了把电吉他。
手捧生命中母亲给他的第二把吉他,拨动琴弦,许巍感觉每一个音符,仿佛都跃动着妈妈那无言的爱。
复员后不久,他随一些乐手朋友去了福建,在歌厅里弹唱,收入颇丰。他想把母亲买琴的钱挣回来。那时,他们常常弹奏到凌晨4点,等待最后一个客人离去。回住地倒头便睡,可每当清晨6点20分,他都会准时醒来,发现窗外早已没有嘹亮的军号,而自己,却已是一身疲惫。
“这,完全不是我要的生活!”现实和梦想的错位无情地撕扯着许巍的心。
只干了3个月,许巍就回到了西安,并再一次拒绝了去西藏做歌厅演唱。在那深秋寂静的夜晚,他发现自己有太多的感受需要表达,许巍开始创作自己的歌。
练习“飞翔”的日子很艰苦,曾经5个人,要一碗面、5碗汤
断了经济来源,可许巍依然爱着音乐,如醉如痴。
1993年夏天,许巍召集西安市最优秀的几位乐手,组成了他梦想中的乐队——“飞”。吉他手高松,贝斯手童童,键盘手巴金,鼓手张老三,而他则担任主唱和节奏吉他手,并负责词曲创作。
创办“飞”乐队没有钱,但是他们真的想“飞”。排练时没有场地,只好在一个家属区借了间房。小乐队“摇滚”起来,自然是惊天动地。为了避免扰民,他们用厚厚的棉被,将门窗捂得严严实实。时置炎炎盛夏,乐手们一个个汗流浃背,每奏一曲,就得到室外透风喘气。
当1993年的冬天跟随晶莹的雪花飘然来临,乐队又不得不转到了陕西省京剧院一个几乎四面透风的屋子里。没有暖气,寒风穿过残缺破旧的玻璃窗,带走了最后一丝热气。他们依然兴致勃勃地弹着、敲着,打着、唱着,将一首《执著》,执著地练了一遍又一遍。手冻疼了,口渴了,连口热水都没的喝。有时,他们就到附近一家面馆去要面汤。要多了,忒不好意思,于是就想了个法子:买1碗面、要5碗汤。当5个人慢慢地喝着面汤,品味那珍贵的腾腾热气,面铺老板则在一旁暗自发笑……
有梦的苦日子,原来如此精彩!
“我想飞,还是飞不起来”,雏鹰在秋天来临前折断了翅膀……
练习“飞翔”的日子难以忘却,“高飞”的体验更是金子般珍贵。
许巍清楚地记得“飞”乐队第一次登台演出:咸阳,1993年12月3日。4支队伍同台演出,有民歌、相声、歌舞,还有许巍的摇滚乐队的压轴戏。租音响的钱是酷爱音乐的大学生拉赞助解决的,演出队则分文不取。
上台前,5个人兴奋极了。这是原创音乐的第一次亮相,小鹰们的第一次飞翔呀!拉开架势,一句“这是我们自己写的歌,希望你们喜欢”,便连敲带打、投入地弹唱了一支由许巍作词作曲、后来被田震唱红大江南北的《执著》。掌声一次次响起,观众高声喝彩,气氛热烈得好像快要燃烧。
谢幕后,5个人激动得抱在一起,每个人的眼里都闪烁着泪的星光。
乘车离去时,一道白光划破黑暗,一个歌迷骑着摩托车冲过来:“请你们给签个名好吗?”尽管许巍后来为歌迷们千百次挥笔,可说起他的“第一次签名”,至今记忆犹新,感慨万分。
他还记得,车开了,一路上,骄傲地成功地“飞”了一回的小鹰们沉默着,没有一个人说话,每个人都在脑子里演着电影,任那些放飞的酸甜苦辣一道道掠过,交叉、重叠,摩擦、碰撞……
一周后,“飞”乐队再次起飞,这一次,他们飞得更高,飞得更稳。西安外语学院,1000多人的礼堂涌进了3000多人,过道上水泄不通,窗台上也爬满了歌迷。“飞”乐队的压轴表演引起轰动,小乐队声名鹊起。
“做音乐就是个梦!演完后又没事了,没有收入,有些迷茫。”
没有经济支持的事业,很难经营下去;乐手们也不能总是饿着肚子弹唱。1994年7月23日在参加银川举办的中国摇滚节演出后,“飞”乐队被迫解散。
当秋天来临的时候,折断翅膀后的小鹰创作了《两天》:“我还是飞不起来,依然需要等待,你就这样离开,带着所有伤害……我想飞,还是飞不起来……”
那曲调,凄美得让人心碎。
音乐很美,可做音乐的生活并不轻松。
种种压力之下,许巍也曾经想过放弃,想做点别的什么事情。一次和朋友聊起这个想法,朋友分析道:“你能做什么?做生意,卖了自己也许还不知道!找个单位上班,朝九晚五,你行吗?”最后他断定,“看来你还得做音乐。”
那时,总是漂流在外的许巍忽然想回家陪陪父母。回到西安,他不想弹琴,不是整天把自己关在家里闷头看书,就是早起买份报,抽支烟,坐在马路边看看市井生活,逛逛街。这个摇滚浪子从小就很倔强,无论多么艰难,他从来不愿让父母为自己担忧。所以当妈妈问他“在忙什么”,他说“在考虑写点什么”。
全家开车到山里去玩,他总是一个人静静地坐在溪水边。“遇到什么难事了?”细心的爸爸问。“没什么。”他只是淡淡一笑。彷徨之时,许巍路过地铁,听到流浪艺人在唱《故乡》,声情并茂;苦闷之际,他更加喜欢一个人呆着,看书、听音乐,又重新找回内心的宁静;上网浏览,发现有那么多的朋友喜欢自己的歌,喜欢那些流畅的旋律、内省的歌词和悲情的吟唱,回味那些从内心的苦闷和挣扎所传递的对美好生活的渴求和对梦想的热望……他们亦期盼着他的新专辑早日问世。
即便是执著的追求,有时也需要等待。清澈高远的心灵,也要耐得住寂寞。终于,许巍迎来了一个又一个的机会:从红星走向艺风,被华纳聘做制作人,又推出了自己的第3个新专辑—《时光·漫步》。
今天的许巍越来越喜欢宁静的生活。他常常在宁静中观察和思考,他发现顺其自然地活着,就会感悟到生活给予你的一切都是礼物,当你回过头来看时,才觉得特别精彩。
“出过3张专辑,买了几把琴,交了一堆朋友。”许巍说,“那就是我。”年轻时,许巍以为摇滚是最棒的。可如今,他也能听出古筝中的高山流水,发现书法中跳动的音符,欣赏绘画中的节奏,感受阅读《庄子》的舒坦……他说,“这个世界上文化高深的人很多很多”,而他自己其实“很浅很浅”。
“Who am I?”如果你拿这个颇有哲学味道的问题去问许巍,他会告诉你,虽然出过专辑是个歌手,可他知道自己是个普通人,扔在人堆里没什么两样。
“出过3张专辑,买了几把琴,交了一堆朋友。”许巍说,“那就是我。”他喜欢观察自己生活的城市和穿行在城市里的人。他说:“这个世界不是所有的人都快乐,但希望音乐能让每个人快乐。”他坚持平平常常地活着,于是他不断地写出平平常常被人们传唱的平平常常的歌。
反复聆听许巍的《时光·漫步》,发现他的摇滚中,有一种从容的深刻的平淡。是的,今天的许巍越来越喜欢宁静的生活。他常常在宁静中观察和思考,他发现顺其自然地活着,就会感悟到生活给予你的一切都是礼物,当你回过头来看时,才觉得特别精彩。
说到这儿,许巍笑了。他的笑灿烂祥和,一如他在时光中漫步的歌。
文/子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