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樱子 (新浪网友) 欢迎网友投稿
一些最隐秘的感情,也许直到最后才能发觉。因为,从一开始,你就不敢承认。
认识家成,是在1992年的夏天。刚刚踏出大学校门的我,安静而柔弱,喜欢穿有蕾丝的棉布裙子,办公桌上有新鲜的矢车菊。家成和我同龄,但看上去要比实际年龄成熟许多。
家成很有才华,也积极肯干,在创意方面特别出色。而我,更适合做一些缜密细致的辅助性工作。所以,领导常常安排我和家成合作。他们说,家成的想法加上樱子的具体操作才是最完美的。
慢慢的,我知道,家成是为了女朋友小璇才回来的。他们是高中的同班同学,近七年的恋情艰难而甜蜜。小璇是个单纯的女孩,皮肤很白,眼睛很黑,在一所学校读英语自考。第一次见到小璇,我就隐隐感觉到,她和家成不是同一个世界里的人,家成灵魂深处的一些快乐和疼痛,小璇注定不能懂。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森和我不也是两个极端吗?
森是我的初恋,比我大8岁,只有中专学历,而且离过婚,包括双方父母在内,很多人都反对我们交往,但毕业时我还是义无反顾地为森留在了这座远离家乡的北方城市。
很快,苦心维系的感情出现了裂痕。我想结婚,逼得很急,森却想逃避。那段日子,只要工作中稍有空闲,我就会拨森的手机。10次有9次拨不通,好容易找到他,说不了两三句话就会吵,我竟然几次失控,在办公室里当着很多同事的面哭得泣不成声。家成在私下里劝过我好多次,不要在工作时间谈私人感情,可我就是做不到。家成终于不再说什么,只是一次次沉默着递过纸巾让我赶快擦掉眼泪。
有一天,快下班时,我接到了一个电话,是森从外地打来的。森说,樱子,对不起,失败的婚姻对我伤害太深,我没有勇气再次走进它。而且,我们真的不合适。原谅我的懦弱和不告而别吧!还没等我反应过来,森就挂断了电话。
那一晚,因为刚刚做了一单大生意,领导临时决定聚餐庆祝一下。同事们都兴高采烈,只有我,躲在角落里不停地喝酒,铁青着脸,整晚不说一句话。我的酒量很怪,心情好时可以面不改色地喝很多,心情不好,一点点就会醉。那一次,我是明明知道自己不行还拼命喝。
最后,我跑到洗手间吐了又吐,泪水也止不住流了满脸。摇摇晃晃走出来,家成正等在走廊里,他掐灭烟,迎上来扶住我,低低地,而又是不容反驳地说:“我送你回去。”
Taxi一直开到公寓楼下。家成跟在我的身后,一步步上到7楼。从背囊里拿出钥匙,摸索着开门,随着一声锁响,我听到了自己低低的抽泣声。
黑暗中,我感到家成伸出手,从背后抱住了我。他温热带一点酒精气息的呼吸在我的脖颈间留下了无尽的温柔。接着,他慢慢扳过我的脸,深深地吻了下来。不知过了多久,残存的理智使我用最后一点力气推开家成,落荒而逃。
那一晚,不知为什么,我一直没有开灯。躲在窗帘后,可以清楚地看见家成站在楼下很白很亮的月光里,望着我的窗口,不停地拨电话。一阵又一阵的铃声把我的心搅得很乱,手几次伸向听筒,却总是在最后一秒钟无奈地缩了回来。
家成,现在无论说什么,都已经太晚了。你我之间,隔了森留下的感情碎片,还有……无辜的小璇。
第二天,上班时我稍稍化了一个淡妆,嘴唇是透明的浆果紫色。精致的眉眼间,完全看不出长夜痛哭过的痕迹。我和家成依然点头微笑,依然那样平淡而友好地相处,就好像,我们坚果一样的心灵从来没有裂开,从来没有散发出那种淡淡的爱情的气息。
不久,我发现自己经常头晕、恶心,还特别喜欢吃酸东西。去药店买了一张早孕试纸,在早晨清冽的空气里,在忐忑不安的期待中,试纸的顶端慢慢出现了第二道红线,我怀孕了!母性的本能让我不假思索决定留下和森的这个孩子,可是,上天却开了一个很大的玩笑,那天正在吃早餐的时候,一阵剧烈的腹痛袭来。我呻吟着,费了好大的劲儿才一路挣扎着爬到卧室挂了120。
是宫外孕引发的大出血,医生说,进手术室那一刻,血压已经降到零,再晚一点人肯定没救了。
从死神的指缝间逃出来,我看上去苍白而虚弱。一个女孩永远失去了做母亲的资格,她还能给人完整的幸福吗?睡不着的夜里,闻着病房里来苏水的味道,我不停地问自己这样一个傻傻的问题,问着问着泪水就不听话地涌出了眼眶。
出院后,我请了半个月的假,像一只受伤的兔子一样躲起来休养、疗伤。当时正是初秋,天空蔚蓝得像洗过一样。可是,阳光不是我的,我是如此的虚弱。硬拖着到菜场买了一个小小的紫甘蓝,竟没有力气把它拿上楼。抱着肩坐在楼门口的台阶上,看着那个小小的紫甘蓝,我欲哭无泪。就在这个时候,手提电话响了,是母亲打来的。她苍老的声音让我觉出了自己的不孝。怕她担心,故意换了轻松的口气,强颜欢笑地说自己一切都好。
可是,当我用颤抖的手指拨通一个熟悉的号码,压抑已久的悲伤和委屈忽然一下子爆发出来,仅仅叫了一声“家成”就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家成说:“樱子,电话里说话不方便,我马上去看你。”
15分钟以后,家成出现在我的面前。蓝色的棉布衬衫,亚麻色的裤子,手里出乎意料地抱着一束灿烂的黄色矢车菊。
在我的遥控指挥下,家成下厨做了简单的晚餐。浇了番茄汁,配有青豆、火腿和小蘑菇的通心粉,紫甘蓝做主料的蔬菜沙拉,还有盛在水晶玻璃杯里的红酒。
那天,也许是烛光的作用,也许是那条特别漂亮的淡紫色蕾丝裙子惹了祸,告别的那刻,家成吻我的额头,轻轻说:“告诉我,樱子,怎样才能不爱你?”
忘了我当时的第一反应是什么,犹豫片刻,挣扎着开口,声音里竟是出乎意料的冷漠。
后来,家成红着眼睛走了。听着他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直到没有一点声息。我感到生命里有什么东西被硬生生地打碎、抽离。角落里,矢车菊散发着恬淡的幽香,而我的整个世界却从此只剩下痛和冷的感觉。
等身体慢慢康复,能够重新上班的时候,家成已经和小璇结婚了。一切都进行得静悄悄的,只领了结婚证,没有婚纱,没有钻戒,甚至没有请大家吃饭热闹一下。找了一个周末,我带着精心准备的礼物去了家成和小璇的住处。那是一间租来的老公寓房子,没有煤气,水要半夜两点起来接。那样暗淡的房间里,小璇依偎在家成身边,笑容却比家成送给我的那束矢车菊还要灿烂。
当又一个秋天来临的时候,家成做了父亲。他总是美滋滋地把儿子的照片放在贴身的口袋里,空闲时拿出来看个没完。有一次,家成把那个可爱的小家伙带来公司。办公室里顿时乱成一团,大家都抢着抱。当那个充满了奶香的小身体紧紧依偎在我怀里的时候,我忽然鼻子发酸,一转身跑了出去。不久,家成被任命为部门主管,贷款买了新房子。因为不同的生活,因为忙碌,我和家成变得越来越难以相遇,也越来越没有可以深谈的机会。但偶尔我会帮他买一份他喜欢的全素午餐。
就这样,时间缓缓老去了8年。我32岁了,嫁给了一个丧妻的男人。结婚以后,我不工作了。全职太太的日子很悠闲,煮菜、购物,偶尔也去美容院和健身房。我的新家,和家成的房子在同一个社区,经常碰到小璇牵着儿子的手在夕阳里散步,她已经有些发胖了,梳着很久不打理的卷发,自考还在念,差最后两门功课没有毕业。偶尔,也会遇见家成。他好像一点没有变老,反而比从前更英俊。我依旧穿很长的有蕾丝的裙子,走起路来环佩叮当。点头微笑的刹那,我了然,咫尺天涯的家成,或许就是支持我拼命和时间作战的力量。
一个秋天的下午,我提着一大袋日用品,刚走出超市,一辆红色的轿车在身边戛然停下,从前公司里的一个小姑娘敲着窗玻璃说:“樱子,快上来,让家成送你回家!”
车上除了家成,还有两个同事。其中那个小姑娘好像喝了酒,在半路上忽然媚眼如丝地笑着说:“当初,我们都以为,你和家成会是一对儿。”这样简单的一句话,居然让我愣了好久。接着,心里忽然莫名其妙地疼了一下。
送完同事,家成调转车头,缓缓驶向回家的方向。只剩下我们两个人,空气当中一下子安静下来,仿佛听得见彼此的呼吸和心跳。
“多好笑啊”,我故意轻松地说,“居然有人以为我们是一对儿。”
“这不是秘密。”家成回答得轻描淡写。
接下来又是长久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樱子,”家成终于开口,用只有我才能听到的声音说:“也许,你把我推回小璇身边是对的。我越来越发现,小璇是个很简单,很容易快乐的人,一张外卖的披萨,一件季末打折的吊带裙就会让她满足很长时间。而你不行,你还要求精神上的交流和慰藉。看起来简单的东西,我却给不起,因为我注定是一个要在粗糙的现实生活里,奋斗得伤痕累累,没有时间喘息的人……不过,我会为了你,保持一种幸福和完美。这样,我们才不会为自己当初的选择后悔。”
低下头,很久没哭的我感觉到了心底久违的潮湿。莫文蔚在收音机里幽幽地唱:也许放弃/才能靠近你/不再见你/你才会把我记起/时间积累/这盛夏的果实/回忆里/爱情的香气/我以为不露痕迹/思念却满溢……
而我的生活里,已经永远没有矢车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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