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酸妞(新浪网友) 欢迎网友投稿　

　　我张大嘴巴，双手抓住安全杠，玄窗外的景色越来越飘摇。登机时我想在这一刻我的眼泪能流到嘴巴里，会很咸很涩，事实没有，躯壳反而有种异常的轻松。

　　我的爱被别的女人偷走了，他们的孩子已经孕育在那个女人的肚子里，那女人说这个时就像是掌握了一个很重要的砝码。我不理她，只是去看我的爱，看到的是一双愧疚而急于躲避的眼睛，我明显地感觉到心在那一刻刺骨地冰冷，我想，如果我也有那么一个孩子，不见得就能留住什么的。

　　用我全部的幻想和努力守护得好辛苦的家，就这么抛弃了我。我放肆地对着他们笑，然后昂着头留下一个坚强的背影，任眼泪肆意划落，摔碎在被我擦得异常光洁的大理石地板上。

　　到银行拿走我们的所有积蓄，我坐上了飞向巴黎的航班。巴黎是我的爱曾经说过最想带我去的地方。那时我还是个幸福的傻瓜，快乐得像个无知的小孩。

　　巴黎确实是座艺术的城市，一下飞机我就贪婪地呼吸着这种艺术气息，重生的愿望那么明显地生出触角来，昨日尴尬的爱在这儿显得何其渺小。

　　像个兴奋的孩子，我迫不及待地跑到香榭丽舍大街的华人服装城，买了套简单的时装换上，对着镜子中化着明快淡妆的女人妩媚地笑了下，久违的自信和感性一下子真切地触摸到了。

　　朋友知道我发生的状况，所以我的明媚倒是吓了他老大一跳。我说你只管给我准备好的各类通行证让我一个人尽情地玩吧，当然要随时做好来找迷路的我的准备，呵呵。

　　朋友迷惑地对着我的满满自信，很不放心地再三强调每种政件的用处和用法以及有别于国内的交通规则，然后才把他那辆红嘟嘟的Ferrari的钥匙给我。

　　搭上Ferrari精致的方向盘时，心情又有瞬间的失落，这是我多年的梦，穿着黑色吊带开着红色跑车，但与我的爱守护的这若干年，我却是从未允许自己奢侈地那么想过，可我的乖巧和理解到头来换得的是什么呢？

　　使劲地甩甩头，我让Ferrari划出一个漂亮的弧形，驶上了通往蓬皮杜现代文化艺术中心的路。朋友说那正在举行一次画展，是个华人的作品，在巴黎的华人都会去看。

　　沿路满目是很有法国气质的雕像和戈非戈式的花园，不时有纷纷的马车载着不同肤色的陌生人，他们的脸上都漾着快乐的笑，这就是巴黎的魅力吧。

　　外观设计古怪的蓬皮杜现代文化艺术中心显然是近来的热门，好不容易找到个泊车位，我提了相机便一路照着往里走。巴黎政府的这个素质是被全世界游人称道的，在任何博物馆都可以拍照，只是不能用闪光灯和三脚架，当然用了也没关系，警卫会向你微微鞠个躬然后说Excuse me可以帮你暂时收藏一下吗诸如此类的，那种儒雅的幽默会让人感到被尊重。

　　画展作品是现在很流行的用平面的不同组合幻化去体现一种怪异得舒服的立体效果，透露着极度的张扬，比如一具美妙的躯壳上冠以一个被俎噬咬得千疮百孔的面孔，给人的感觉却是种刺激后的平衡。有东方典雅细腻的成分，亦充盈西洋画风的抽象。

　　在一座大幅的名为《假面告白》的作品前，我伫足了。作品的主体是个中国清代格格装的女像，有着很精致典型的东方面孔，身后则突兀地露出维纳斯身体的一侧，残臂用了很美妙的蒙太奇手法处理，两者虽然因服饰装扮以及气质的较大差别而显现出强烈的冲突，却同时也宣告着一种极度刺激后的糅合与和谐，这真是些奇妙的东西，我有种落泪的冲动，就像当年萨马兰奇宣布2008奥运会在中国举办那瞬间的感动一样。

　　“Excuse me……”一只拿着纸巾的手忽然伸到眼前，噙在眼眶的泪瞬间掉落，我忙接过纸巾擦拭。

　　“谢谢！Oh，no，thank you！Thank you！”

　　“你，你是中国人！You are welcome！”显然在异乡的相逢弥足珍贵，陌生人一时忘情地紧紧握住我的手，手腕上一块超薄的罗西尼表晃出银白色的光，我不经意地打量他，这是个清爽的男人，棉质深蓝条子的T恤系到宽松的休闲裤里，显得随意而不失稳重。

　　“恩，中国人，正宗的黄皮肤黑眼珠！”我故意朝他还紧握着的手眨巴了下眼睛，没想他反而握更紧了。

　　“太好了！太好了！你好，我叫Veteran，”因激动他的话显得有些语无伦次，“就是这次画展作品的作者。您一定要多给我点时间，听我把事情说好！”

　　“呵呵，我在听呀，只是……”我朝他激动得越握越紧的手奴了奴嘴，这下，他索性一手拿过我的相机一手拉着我往画展深处走。

　　“对不起，我不能放松你，是这样的，刚才你不是看到那幅《假面告白》了吗？它是这次画展的主角，很有希望参加Manet油画节，但是那个中国女像的眼神不到位，感情成分太少，这几天我就一直在它身边没走开过，还好，还好，终于在今天给我撞到了你！”

　　“先生，你没搞错吧，我……”我想把被他紧拽着的手拔出来，结束这个戏剧的场面。

　　“真的，请你一定要相信我，也一定要帮我！”

　　“先生……”

　　“Veteran！您可以叫我名字！”

　　“Veteran，我，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你先停下好吗，我们好好沟通沟通！”

　　“到我画室去，我再仔细跟你解释！”

　　没多久我被拽到Veteran所谓的画室，由蓬皮杜现代文化艺术中心的收藏室临时改造的画室，到处是枫栗树叶状的吊灯与壁灯，映照着墙上的鎏金藤条，那种皇宫般的辉煌一时间让我睁不开眼。

　　我被安置在一张硕大的月亮形睡椅上，至此我已经清醒地完全明白是怎么回事，只是很为自己如此戏剧性的遭遇感到啼笑皆非。我想我的表现是很糟糕的，不时我的脑海里还会浮现出自己失败落泪的背影。但很快的，我发现Veteran确实是个真正的艺术家，他对艺术狂热的追求在最短的时间感染了我。

　　接下来的几天我完全被软禁了，很多的蓝眼睛黑眼睛游走在我周围，商榷着些我听不懂的事宜，好象有关于中国民族和Veteran的什么，还有对我的赞美，赞美我的东方气质。

　　我的格格装被很快地定做出来，Veteran是个极仔细的人，每一寸的不合身都被他发现并指出来然后去改良。

　　作艺术模特是件很痛苦的事，作品开始后我经常只能伸直脖子，挺直腰板，双手柔软地搁在双腿然后作出恬静而不牵强的微笑，如此一坐就是数个小时。Veteran会专门让一支小型乐队来给我演奏诸如梁祝一般平缓的曲调，以便我能保持柔和的脸部线条。但未经专业训练的我哪能忍受如此难耐的酷刑，开始几天往往没坐半个钟头就会有地方发痒，或是脖子发酸腰板胀痛，往往会不自禁掉下泪来。

　　Veteran魔鬼般的艺术疯狂在这时显露无疑，他会冷冷地漠视我的眼泪，继续画他的画，在告一个段落后才跑过来，先是很夸张地吻去我残留的眼泪，然后给我酸痛麻木的肩膀和脚按摩，再是捶腰。这些活他显得很是熟练，没会儿我便会感觉四肢通畅，舒服极了。我问过是不是每个模特你都亲自按摩。Veteran用他磁性的嗓音说了些很飘渺的话：每个艺术品，在它诞生的过程中，都倾注了作者无数的感情，而一件成功的艺术品，它的每个细节更是为作者所深深爱着的。

　　所以这个有着浓厚艺术嗅觉的男人说他在认定我的那一刻，就已深不可测地爱上了我。

　　一下子我成了一种珍贵的东西，平时百无聊赖地尽享女皇般奢靡的物质生活就是我的工作，Veteran给我在世界第5大饭店金利来大酒店订了个豪华套间，并承诺作品入围还要请我入住总统豪华间，由于在作品完稿前必须对我的形象进行保护，所以不作画的时间里我只能像只关在金丝笼里的金丝鸟，做的最多的是泡在满是花瓣的浴缸喝自调的酒。

　　小吧台上一应具全摆着各种纯酒和调酒器，素来对新事物的敏感和天分倒是派上了用场，我用法国红酒为主角，掺和双份的ESPRESSO，有时是滴几滴蓝色妖姬，或是一杯BLACKLABLEWHISKY。进浴缸前，我就这样认真地给自己调好，往杯子里加冰块的时候，可以听见冰块和玻璃杯碰撞发出奇特的叮当响声，像极每次和我的爱去肯德基他给我的可乐加冰，这种声响就在我的记忆中荡漾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我总感觉它是在嘲笑着什么。

　　由于穿的是遮掩严实的格格装，所以作画时倒不曾发生一般模特与画家之间的尴尬，Veteran说过我不算美，但眼神有种纯女性的柔和和暧昧，暧昧可以激发一个画家的热情，柔和则正是他需要的感觉。

　　Veteran在作品完成前只进过我的房间一次，给我送药。把我从浴缸抱回床，擦干，放到丝绒针毯下，倒水，喂药，然后拿着浓度偏高的几瓶纯酒走了。没有多逗留一分钟。隔日他说你的身体真美，我只能让自己像只灰溜溜的无尾狼一样逃离，这样的幽默让我无比感动，不自觉地轻轻叹息出声，我的爱如果有这样的幽默就好了。

　　Veteran是个心思缜密的人，我能感觉他看出很多东西，但他从来不会问，在作画时依旧疯子般神经质，完成后便明朗地跟我说巴黎全部让他感动的东西，他说法国式的花园其实并不好，将花草分成一畦畦的，并都排成精巧的花纹，互相对称着。又整洁，又玲珑，教人看着赏心悦目，可是没有野情，也没有蓬勃之气，像只乖巧的叭儿狗……

　　作品日渐完善，画中的我体态丰盈而匀称，眸子中更是充溢着一种圣洁的柔和光辉，我们开始为作品名讨论不停，最后Veteran定名为《奴隶船》。很魅惑却贴切的味道。

　　《奴隶船》的成功似乎是必然的，不但获得参加Manet油画节的资格，并博得众多好评，中国美协将《奴隶船》作为收藏艺术品进行收藏，一时间，所有应该得到的荣誉都向Veteran拥来。

　　Veteran无比感激地重复着要把我藏起来好好爱我。

　　我的眼神却日渐迷蒙，Veteran于是尽可能推掉一些Party，把更多的时间用来陪我。他带我去卢浮宫看真正的〈蒙娜丽纱〉和〈维纳斯〉，让我站在他们的像前跟她们一样恬静地笑，然后在按下快门后大声地嚷You are so beautiful！他带我去大名鼎鼎的仙街吃法式火局蜗牛和博根第沙司火局蜗牛,还有我只在童话里读到过的鹅肝沙司牛排、厨师长热鹅肝，那是卖火柴的小女孩梦寐以求的食物。他告诉我凯旋门的故事，艾非尔铁塔如何遭人非议又如何成为巴黎和法国的象征，从历史悠久的巴黎圣母院，到紧张刺激的迪斯尼乐园，跟着是散发着轻松情调的巴黎小小酒吧间，Veteran很费力的用他的幽默让我快乐。

　　可越发地，我的心底深处却生出一种强烈的疲乏和空虚。

　　我的爱从我离开的第二天就发短信来，他说我的爱请你相信我，我是爱你的，失去你我才知道我们是不能分开的，你回来吧好不好，我不要你在陌生的地方再受伤了。

　　我并不能琢磨出自己的心思，说不清是想回到那个抛弃自己的家，还是想和Veteran做一个安静的家。Veteran说只要我愿意，我们可以到曼谷到意大利罗马到任何一个喜欢的城市安静地生活。我相信Veteran在说这些话时是真的爱我的，甚至是种近乎迷恋的爱。

　　这个男人他用我需要在大陆工作好几年的钱极其奢侈地给我定了一晚金利来酒店的总统套房，只为兑现一个曾经的承诺，这个丰富的男人，他愿意为我放弃他整个绚烂的世界。

　　可每每对着他因激动而显得晶晶亮的眸子，我却依然感到前所未有的茫然，我根本无法想象让Veteran成天只是安静地守侯着我，用他已显穷尽的幽默来宠我一辈子。朋友说我是受不了痛也受不了幸福的一个怪物。

　　这句话很严重地刺伤了我，我还了Ferrari的钥匙，我跟朋友说我想去曼谷看看那儿美丽的小象那同样是我自小的一个梦想，然后没有和Veteran作别，我登上了回家的航班。是的，我是个受不了痛也受不了幸福的怪物，我不想在陌生的地方再受伤了。Veteran说过，艺术家每次创作一个作品，都会在这个过程中爱上它，我羡慕他，这样便可以爱很多次，而我呢，在爱面前却是一颗多么渺小的沙砾。

　　当飞机在湛蓝的天空上画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向着家乡方向飞行的时候，我竟然还没弄明白我究竟是要去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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