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划执行/耀辉 文/林晚 摄影/周海
走廊,橘色的声控灯忽明忽暗。许鞍华静坐在黑暗里。不远处是忙碌的片场,她起手,再点燃一支烟,唇彩为烟蒂上留下一圈红晕。轻吐出的氤氲将她与外面的喧嚣隔了一层蜡纸般的屏障。
岁月尴尬地夺走人所拥有的一切,如同它起初莫名其妙的给予。
黄真真的《女人那话儿》里,许鞍华可能说了她作为女人想说,而一直没机会说的话里的一小部分。我相信,仅仅是一小部分。镜头里的她看上去也疲惫,也苍老,也寂寞,但像她的电影一样,有一种独特的气质流淌其中。
黄真真在她的镜头里追问,没有结婚生子,有没有后悔有没有后悔?
许鞍华先是躲闪,安慰自己不能拥有一切,说着说着忽然能面对自己:我想,总有一些后悔。
24年的三头六臂一生无悔
但选择电影是不后悔的。
也许个人命运真的无法和大气候成正比。许鞍华的电影贯穿了整个80和90年代,经历了香港电影从鼎盛到没落的时期。鼎盛的时候,灯光、摄影甚至演员每天都是几组的赶场,许鞍华气,但也无奈,每个人都在讨生活。鼎盛过了,大家不再那么浮躁地每天赶场,许鞍华也沉下来,可以细致、从容地拍她想拍的东西。
“不管怎样,要说这24年的拍电影历程,我想我不会后悔,即使将来哪部电影也许票房会惨得一塌糊涂,被人骂得狗血喷头,我都不会后悔做了这些。”
许鞍华为拍电影破产过,那时候她很艺术,很理想。倒不是说现在已不艺术,不理想,只是现而今她会更考虑票房。“以前我没有资格说这样的话。因为那时我的行为与市场是对立的。但现在我相信让更多的人看电影是一件积极的事情。”
是进步,不是妥协。
预算越收越紧,秒表越掐越严。35天,25天逼出一部戏。一不小心,一个票房的输赢就可以让人全军覆没。
这,就是香港电影界。
现实有多残酷,导演就得有多三头六臂。
我不放弃虽已年华逝去
许鞍华曾不止一次讲:“我已在这行做了24年了,很少人会做超过20年的。”不是不肯退场,“我曾经无数次修改自己的经济计划和退休计划,后来改得我现在已经放弃了。惟一担心的只是自己的身体,如果体力跟不上,我就无法做导演了。所以,我现在每天在家里锻炼。我最讨厌去健身房,到了那里,我最老最丑,行动最迟缓,我会很自卑。”
其实,许鞍华和很多女人一样。她也理解柴米油盐大过天的滋味,所以有《女人四十》,萧芳芳的细碎是她对自己生活空白的补充,她也爱看岩井俊二的电影,也看不懂,但也不妨碍喜欢;有的时候,她会歧视一下男人:是,如果哪一天我做了导演,可以统领一切,我还统领男人干嘛?但更多的时候,她会直视自己作为女性的种种局限,用细腻的视角捕捉生命瞬间。
有个奇怪的事,初见许鞍华的人会说,她很中性,很泼辣,但是所有和她工作过的人都说她太女人了,太细腻了。
许鞍华自己会说:“工作时,他们都当我是男人,他们不会对我特别有礼,例如让我先用餐,或帮我拿东西。”
但许鞍华并不承认自己是女强人:“我开车有恐惧症,看见电脑就发晕,而且不会做饭,只能泡面。以前,我在片场很凶,后来就不凶了,现在简直是太不凶了。”
许鞍华说:“我看见自己都惊讶。如果看到一个像我一样的女人,我会被吓到。”
所以,她要抹淡淡口红,搽淡淡香水,剪时髦短头发,还要染上颜色。年轻时忽略的,现在一概通通补上。
凭什么要放弃自己。
“在香港,如果别人认为你老,你就会找不到工作,所以,你会看到很多人40多岁却开始穿着很暴露的衣服,与年轻人努力打成一片,装做很时尚的样子,那是很可悲的。我现在就这样,我不愿意被人说老,但自己又很清楚自己很老,不愿意穿那种很暴露的衣服,又要让自己显得年轻,所以我只能把自己的头发剪这么短。”
唏嘘无比。因知道有一天,所有人都会老去。如果不能阻止年华逝去,起码不要倚老卖老。老去不是最绝的姿势,放弃才是。
在片场,许鞍华站在一块大石头上时,一不小心,差点摔倒,工作人员跑过来,她挥手:“都别过来!你们要来扶我,我会觉得自己真成老太太了!”
除了年华逝去,女人还有生命最本真的痛楚。
许鞍华讲,“当我进入更年期以后,才开始渴望有小孩。我也看不清自己的心理过程是怎样,只是尽量不去想不开心的点滴,也不去回忆让人不悦的往事。”
也许有一天,我也会追问她,有没有后悔有没有后悔有没有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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