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1年,徐志摩与林徽音在伦敦相识。那年,他26岁，她16岁。80年后，我的行李里装着《再别康桥》，在平整的石板路上踩出清脆的足音，年轻的学生骑着自行车从身边飞驰而过，我吸了口剑桥的空气，微笑了。

　　在剑桥的生活里，我最爱的去处是剑河与果园，最热衷的活动是漫步与聊天。31个学院以及学院的各种建筑散落在剑河两岸，每天都要“不辞辛苦”奔波于剑桥的各个角落。剑桥学生最典型的形象就是身背双肩包，脚踏自行车。在剑桥，自行车不装前后车灯是违法的，因为英国冬季天黑得早，阴天多。不过，我认识的中国学生中大多有车而不愿加车灯。车灯和电池加起来的钱相当于一辆二手车的1/4到1/3，很多人不愿花这冤枉钱。听说有中国学生因为没有车灯而被警察拦截，吃了法庭的传票。

　　如果有一天不用忙着骑自行车东奔西跑，那就一定会闲在河上。“康桥的灵性全在一条河上。”徐志摩与剑桥的缠绵，起笔就落在那里。河的风流，是要撑了船，入它柔波似的心胸中去体会的。撑篙船(punting)是夏日剑桥的一大盛事，沿着水边的几家学院都有自己的码头，学院之外也有专供游客租用的船，初来乍到的游客会有热情的学生来迎接，撑船加讲解，让你消磨一个秀丽的午后。“撑一竿长篙，向青草更青处漫朔”，看似轻盈，其实船体细长无桨，全凭长篙左右逢源，一竿子下去，深了原地打转，浅了能把你闪滑下来，遇到Clare桥这样的关口，往往四面都是船，撞个人仰马翻不足为奇。好在剑河撑舟已是剑桥学生们的乐事，各个练得弓马娴熟。

　　那个初夏的午后，由于很多的机缘巧合，我自己都想不到会和雅一起，带着水果和点心，入了剑河，曲曲折折，徜徉在大学城中。

　　雅是我曾经心仪的女子，在英国住了很多年，曾经的往事早已物转星移，换了颜色。平底的木头船随河漂去，水声轻扬，剑河的水清澈透亮，柔柔地泛着波纹，水下真的有绿油油的水草，不知哪一条是徐志摩变的。雅说：“剑桥这个地方，让人沉静。”

　　撑船的同学篙轻点，体微倾，船如翠鱼般向前滑行，进入了前面的桥影——“数学桥”，也叫牛顿桥。相传牛顿采用数学和力学的方法设计并建造了这座桥，桥上没有用一颗钉子。牛顿的学生把这座桥拆了，可是怎么也不能把这座桥恢复成原样，最后用钉子才重新将木桥架好。不过，该桥建于1749年，是由William Etheridge设计，James Essex建造的，它与牛顿的故事仅是个美好的传说。

　　剑河上的桥不少，现存的桥共有14座。当然并无一座桥称为“剑桥”。“叹息桥”悄悄迎面而来，雅说她喜欢“叹息”这个名字，就像诗经里的“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对我来说，剑桥的“叹息桥”不像威尼斯的那座同名兄弟是由市政厅的法庭通向水牢，而是由教室通向考场，每次临考前没有准备好总要在叹息桥上长叹一声。

　　河西，剑桥人称为后背(Backs)，其实就是沿河绿地，诸学院的后花园。这里不见一座建筑，草地像一块块翠玉，绿的清凉、可爱，让人想在上面滚一滚。在这个绿化程度很高的地方，更多地体现了英国“荒草化”的风格。雅想要在附近买房，她拿着各种资料看了多处样板房都没有找到中意的，有一天她兴致勃勃地来找我去看她相中的房子。我上到二楼打开窗，发现房子的后面是大片的荒草，各种各样的野树杂草，各种各样的野树杂草异常茂密，人一走进去就会惊扰野兔、松鼠和其它小动物的乱跑乱窜。这是追求一种完全自然的野性生态，精心维护成好像没有人管的样子，与法国园艺擅长运用整齐划一几何图案的风格完全不同。与此相似，剑桥有个“果园”(Orchard)，我常在黄昏时分到访。一人多高的野草野花掩藏着一条窄窄的土径。从小径走进一片野生园林，四周有灌木和粗大的原始林木阴暗地包围着枝干低垂的果树，落叶和干枯的花瓣在脚下沙沙作响。漫步到附近剑河边时，夜幕在不知不觉中垂降了，星光闪烁。两岸长着齐腰深的茅草，间或挺出的荆棘下，蜷缩着欲睡还醒的小野鸭。听水声、晚钟声、河畔倦牛的刍草声，河水的动荡不定与我的遐想相互应答，意境单纯而恒久。

　　“Stands the church clock at ten to three，And is there honey still for tea ?”(教堂时钟已过午，尚有佳蜜伴茶馨？)布鲁克《格兰切斯特的老神舍》中的名句描述的是上个世纪初他的“谈天小组”在果园里的下午茶活动，这个“谈天小组”就是著名的“格兰切斯特小组”，除了诗人自己，还有哲学家罗素和维特根斯坦、经济学家凯恩斯、小说家福斯特和伍尔夫、以及画家约翰。

　　在剑桥，谈天是学习的一种辅佐方式，三五好友，几杯咖啡，有时甚至就从水龙头下取点水，借促膝之谈解惑与阐道，激发智慧的火花。对剑桥人来说，长风夜雨中畅谈到午夜是学院生活的一种甜蜜回忆。

　　剑桥有种宠辱不惊的贵族气质，能使一切思绪沉静下来。剑桥讲传统，但它永远容忍甚至鼓励新的尝试。它的魔力就像剑河，古老而弥新，在传统中变动，在变动中又维系着传统。讲到剑桥，就不能不提起它的对话者——牛津，剑桥的姐妹、诤友加“宿敌”。关于“牛剑之争”有个故事，说有两个来自这两座城市的学生从洗手间出来，牛津的问，难道你们的老师没有告诉你们要洗手吗？剑桥的学生反问，难道你们的老师没有教过你们不要弄脏自己的手吗？每年剑桥和牛津都要举行赛艇比赛，牛津的学长莫气，窃以为牛津的水道尚可泛舟，也有天鹅游弋，惜其岸边荆棘过多且水的气味不佳，桂冠屡屡失之交臂，恐怕这是原因之一。

　　曾经有这样一个评判颇具英国式的温和适度：“Oxford is older，Cambridge is better(牛津更古老，剑桥却更好)。”牛津大学一位教授说：“Oxford teaches you nothing about everything；Cambridge teaches you everything about nothing(牛津教你无中之有；剑桥教你有中之无)。”说剑桥“行不言之教”，似乎有点中国老庄哲学的味道了。这两所学校800年间谈天与辩论，挑战与完善，彼此仿佛因为对方而存在，如果哪天有一个消失，另一个会是怎样一种寂寞？值得一提的是，当年从剑桥艾曼纽学院毕业的牧师约翰·哈佛到美国创办了后来的哈佛大学，被人戏称为“一只不错的英国老鸟，孵化出了美国的巨鹰”。

　　文/公维新图/曾涛redroc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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