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十分钟,读完村上春树那个短篇,一个男孩与一个女孩相遇的故事,一时无限怅惘,一种甜蜜的哀愁如落在草地上的细细的雨,袭上心头。我滑入了四月那个晴朗的早晨,仿佛就在十秒钟之前,在花店门口,与那个心目中百分之百的女孩擦肩而过。
我一遍遍地回想,我希望,这个闪光的片段能映出我青春的模样。
然而,竟然,我找不出关于青春的任何具体印象了。就像是对着一张没有鼻子和眼睛的熟悉的面孔,像是对着一个黑洞般的概念,像是在寻找那留在柏油路上的痕迹,虽然仿佛历历在目,可一场一场的大雨早已把路面冲刷得干干净净。
当年我那个百分之百的女孩,是现在的LP,她就在我的对面。
“笑一笑”,我对她说。
她笑一下,像漫画,唇不是月牙形,还露出了牙,白白的有些碜人。
“再笑一下”。我像个拙劣的导演。
她演出了月牙形了,可惜还是有些夸张,太歪,也太硬,也太直接了,像一通电就工作的机器。
我举手,暂停,眯了眯眼,我分明看到她身后的白墙悬成了一张银幕,她的笑在银幕上荡漾。那笑意是朦胧的,矜持的,柔软的,她的脸先红起来,嘴角含着如燕子翅膀一样上翘的姿态,然后温怯地抬眼望我;那眼神里有着羞涩、依恋、甜蜜和俏皮,她笑着,遍野的油菜花在我们周围次第开放。
可银幕下,花竟然悉数凋落了。
她起身,端起半盘剩菜,转进厨房。
我立在门口,看她的侧影,在水台边,哗哗的水声渐渐勾勤出一棵成熟的果树,空气里暖暖地熏着一种果实累累的体香。我从后边揽住她,手从下摆伸进去,上移,抚摸着成熟的苹果或者梨子的果皮,还好,大多数是滑滑的苹果皮,并不涩,直到柔软的水梨的顶端,我用食指和中指夹住那两点。我感到它们有些膨胀,从领口看,那栗色的两点,小巧,精致,直起来,如春天枝头凸起的花苞。
这栗色的花苞,还是玫瑰色的时候,如果我们这样,她的腰肢会如树枝一般柔软地摆动,她的手会像树叶一样捂在我的手上,再慢慢地闭了睫毛,缓缓地仰靠在我的肩上,那发烫的身体会一阵一阵如雪花般栗颤。
但她再也没有那果树的慌乱了,她镇定自若,若无其事,一边照样刷碗,一边低低头,和我一起欣赏,好像那是别人的,是油画上的,她甚至嘴角划过一丝不屑:去去去,有什么好看的?!——我的喉发干,噎了一般。
闷闷地看电视。不停地换频道。
看着看着,看到了黄宏慰问小汤山的真情流露,看到了像送子弟上前线一样送白衣医护抗非典的久久的挥手。随着记实的慢镜拉近拉远,我身上发冷,发酸,生疼,胸中摧枯拉朽,一块块河岸被洪水震荡着不断坍陷。我的眼泪流了下来。
她瞟瞟我,抽了张纸巾。我接了。
“怎么了,你,今天?”
“没事。”
“真的没事?”
“真的没事,不过是……”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说心里想的那些酸溜溜的东西?还是说看了篇小说犯了神经病在她身上再也看不见青春的踪影?
“不过是什么?说呀!”她有些急。
我低头,目光落在她脚趾上——
她的脚趾的姿态是那样弯弯地,有一些紧张,有一些羞涩,有一些幻想,有一些执著,有一些依恋,有一些哀伤,一些无助,一些温存,一些率真,一些最本质最打动人的属于青春的表情,那是一场场雨没有冲刷走的青春的痕迹。这是一种收存吧?是青春的收存,也是整个人的收存。存于这个最不起眼的部位,最不容易见到天日的部位,也是最踏实、最切要的部位,支撑站立和前行的部位。
“不过是……”我把她揽于膝上,轻声说,
“好长时间没看你的脚趾了……”(文/十六棵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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