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年的冬天,很冷很冷。有的时候天空会飘一些小雪,淡淡的,薄薄的洒在空中。我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将手笼在防寒服的袖子里,仰头,看灰蒙蒙的天空,低得似乎伸手就可以触到。
“真冷啊,我怕是熬不过这个冬天喽。”房东老太太在玻璃窗后探出一张颤微微的脸,喃喃地自言自语。
“看您说到哪儿去了啊奶奶?你怎么会死呢?你说过要看我结婚,还要帮我领小孩呢。”我站在玻璃窗外安慰着她。
“丫头哇,就看我有没有福气等到那一天喽。”那张暮气沉沉的脸忽然艰难地咧开一个笑容。她真的是老了,老得连笑一下都感觉费力。
“会的,肯定会的。”
雪开始下得密了,我走回屋子里去,把排骨和萝卜倒进锅里炖上,打开电脑上网。
大门吱吱地响了,伴着一阵细碎的呜咽声,一只瘦骨伶峋的小狗钻进院子,顺着排骨汤的香味闯进我的屋里。它身上长长的白毛纠结着,几乎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了。看见我,竟然讨好地摇了摇尾巴,呜咽着拿鼻子触我的脚。
我从厨柜里拿出一只细瓷小碗盛了小半碗冷饭,又从锅里舀了些滚烫的汤泡上,放在地上。它的眼睛一直跟着我手里的小碗打转,待我一放下碗,立即撒着欢跑过来,却不去吃那饭,眼巴巴地望着我。说不定是有钱人家有教养的狗呢,我心里暗暗想着。一边伸出手指指地上的碗,它立刻明白我的意思,埋头就吃,时不时地抬头望我一眼。半碗饭很快就见底了,它又伸出舌头把碗仔细地添了个干净。
可怜的流浪狗,你是被人家抛弃了,还是自己在外面乱跑走丢了?我把它拎进卫生间,打开热水笼头开始给它洗澡,它温顺地站在热水下面,不跑也不动,偶尔舒服地呜咽两声,看来,它真的是一只有教养的狗呢。
这条来路不明的小狗成了我的亲密伙伴,我给它起了个名字叫流浪。我在院子和屋子里走来走去的时候,它也跟着我走来走去。我坐下,它便绕着我的腿一圈圈地打转。晚上睡觉的时候,它死也不肯到我为它精心准备的小窝里去,而是站在地上可怜兮兮地叫,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我看得心软了,伸出手对它示意,它立刻撒着欢跳上我的床,在我的脚边舒舒服服地躺下。
天晴的时候,老奶奶搬了凳子坐在院子里晒太阳,一边絮絮叨叨地和老头子说头话,老头子很快就睡着了,她便一个人自言自语。我带了流浪从外面回来,流浪轻快地跑在前面用爪子打开门。
“这白白的是什么东西呀?小狗吗?”她使劲辨认了好久才认出是一只小狗。
“是呀,捡来的一只流浪狗,您不反对我养狗吧奶奶?”我微笑着在她耳边大声说。
“好,好,不反对,这小狗多逗人喜欢啊。”她吃力地弯下腰用手去摸流浪,流浪却并不领情,警惕地跑开了。
“流浪,过来!”我轻声喝住流浪,弯下腰去抱住它。
突然我的胃里一阵翻腾,我放下流浪快速跑到卫生间,却只是干呕一阵。
从医院出来我给吴宇打电话,说我怀孕了。那边立刻傻了,半天没声响。
吴宇,我要把这个孩子生下来。我冷静地说。
不行!他斩钉截铁地回答道。
小颜,听话,再等我两年我就回来,然后我们就结婚,好吗?吴宇开始软弱地哀求。
我忽然间什么也不想听,沉默着挂掉电话,倒在床上。流浪悄无声息地爬上床来,拿它毛茸茸的头蹭我的脸。我把流浪抱在怀里,开始小声地哭。
然后我独自去医院,把流浪锁在家里。天空又开始下起小雪,妇科医生的脸色比外面的天空还阴,但是我觉得无所谓,因为已经习惯了。整个过程痛苦而麻木,我睁大眼睛看结满灰尘的天花板,没有任何的思维活动。
提着大包小包的中药走出医院的门,手机一直疯狂地叫着。我把手中的药放在地上,打开手机拿出那张小小的卡,一扬手,它悄无声息地落在雪地上,雪越下越大,一点一点很快把它覆盖住了。
快过年了,天气似乎更冷了。我终日关在屋子里,上网,写稿,煎浓浓的中药,为我和流浪炖一锅又一锅的排骨汤。没有人来敲门,房东老奶奶身体更差了,天晴的时候,也不再见她坐在院子里晒太阳,也许,她真的熬不过这个冬天了吧。
流浪很快地胖起来,一身雪白的皮毛油光水滑,抱着它站在镜子面前,感觉自己似乎也胖起来了,只是气色差了些。
腊月里的一个上午,我带着流浪从外面回来,忽然看到院门大开着,许多陌生的人进进出出,老头子唏嘘着,眼泪鼻涕裹成一团挂在脸上。
她终于没能熬过这个冬天,那个说要看我结婚说要帮我领小孩的老房东。
她那从没露过脸的儿子媳妇都来了,很直接地说要我另找住处,房子他们要收回了。我点点头,抱起流浪进屋,它伸出舌头添我的脸。
小颜,宝贝,好好保养身体,春节我回来看你。
吴宇不停地在网上给我发消息,我想了很久,最终还是回了一条:吴宇,我们没有将来。
天,瓦蓝瓦蓝的。我带着流浪坐在陌生城市的公园里,流浪一直在饶有兴趣地追逐花丛里的一只小蝴蝶,温暖的阳光照耀着我们,我大大地伸了个懒腰,走过去抱起流浪。
“流浪,春天来了呢。”我微笑着说。(文/红颜添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