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键句1———我要的是实惠、能过日子、同我一起干活的对象，我可没有资格养一个娇小姐。

　　关键句2———我们从领结婚证书到分别其实仍然是陌生的。文仪不会撒娇，不拘小节。她的手掌很硬，不是我希望中柔软的手，但却给我一种力量。

　　我这次回来，专门请了两个月假期，就是回来结婚的。我同文仪是这次回来才见的第一面。我回来之前半年，就给我妈布置了这件事情。我去澳大利亚已经6年，基本上算是站稳脚跟了,这才敢把结婚这件事列入计划。

　　在国外奋斗了几年，现在算是有了一份相对稳定一点的工作。我一直想开一个小超市，就像许多中国人一样开个夫妻老婆店。对于婚姻，我没有什么幻想，我本来就不是一个充满幻想的人。何况，没到过国外的人真不知道生活的辛苦。我知道国内有些女孩子以为到了国外就是去享受人生了，对她们来说澳大利亚意味着美丽的海滩和那座世界著名的歌剧院。其实，我在海滩只感到空寂，至于悉尼歌剧院，我只在刚到澳大利亚，去悉尼的时候，遥遥望过我在国内的画报上看到过的景观。这6年里，我省吃俭用，提心吊胆，才算有了如今的稳定。

　　我亲眼看到过我的一些同伴兴冲冲地从国内娶了特别漂亮的太太回来，不出两年就成了对方的跳板，然后伤心懊悔。我最担心的就是成为别人的跳板。

　　我现在的房子和积蓄的每一分钱都是我的血汗。有两年时间，我一边读书，一边同时打三份工，没有睡过一天整觉，没有幻想，没有爱情，没有亲人。那些日子一直在自问，我出来干什么？直到第三年，我才渐渐适应了环境。

　　得来的一切特别不容易，所以特别怕失去。不知不觉，我都35岁了，我觉得我应该结婚了。两个人一起干，买一套带泳池的房子也不是幻想。在当地，可以选择的对象特别少，每个人都自顾不暇，连正常的社交都没有，唯一的选择是回国寻找。当然我要的是实惠的、能过日子、同我一起干活的对象，我可没有资格养一个娇小姐。

　　我到国内的第二天，母亲就带我去她的老朋友家相亲。对方是一家市级医院的中医师。她娇小匀称，熟悉了以后她喊我“哥哥”，看起来是一个很有修养的斯文女孩子。她听我说到国外的一切，充满了好奇，这很令我受用。我告诉她国外工作很辛苦，吃不了苦的人出去根本不行，一旦没有了工作，就什么都没有了，她点头表示理解。我们一起出去散步，上海已经变成了一个令我陌生的城市，这样的花前月下的散步，我年轻的时候也不曾有过；而现在，很有一种时不我待的感慨。我们谈了很多,事实上也不是有没有好感的问题，只是，我有许久没有同一个女孩子做这么倾心的交谈了，心里觉得特别舒展。送她回家的时候，看她的背影特别柔弱瘦小，让人轻轻一挤，她就给挤到一边去了。南京路上37路特别拥挤，连着两辆车她都没有挤上去，直到第三辆，她才顺利上了车。看得我心里有点疼，更多的是担心，想到我们将去共同面对的生活，心里觉得她或许承受不了。她那么小巧似乎没什么力气的样子，估计老板也不会雇佣她的，我怕她去了那里找不到工作。

　　介绍人倒给我妈妈来消息了，据说她觉得听我说话蛮有意思的，希望和我再交往。我从来不知道我说话是“蛮有意思的”，我向来不会说话，听到这样的评介，觉得心里很温暖，但我实在是没有时间慢慢交往的。

　　两天后，我同苏苏见面了，这是我第一次体会到所谓的一见钟情。她打扮得既不太时髦又不太落伍，穿了粉红的镶花毛衣配黑色短裙，苗条白皙。她抹了一点点口红，长长的头发用一个发夹夹起来，既随便又优雅，完全是我理想中的样子。

　　她听到介绍人说旁边是我妈妈，似乎有点奇怪，漂亮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笑意，但很快就把那丝神色收敛起来了。她是一所幼儿园的老师，说话的声音特别好听。那天晚上回来，我心里充满了春天的感觉，我们很快见了第二面。阳光下的她穿了休闲的运动装，依然是粉红的。

　　我们去了森林公园，我们在游艺机上疯狂地大叫，在树林里骑自行车。分手的时候，我承认，我有点依依不舍。回到家躺到床上，想到她的一切，心里忽然忐忑起来，像这么漂亮的女人以前难道没有谈过朋友吗？我们认识的时间那么短，我怎么去了解她？

　　我母亲决定为我想办法。她很快就联络到一个熟人，到她的单位去了解了实情。原来大家都知道，她曾经有一个天天用摩托车接她上下班的男朋友，最近，好像刚刚分手了。

　　再见她的时候，我心里就有点“咯噔”。说实话，我从来没有正儿八经谈过恋爱。她的大方使我产生了非常强烈的防备心理，至于她流露的娇羞，我又怀疑是做给我看的。再后来，我随便问了她的属相，发现她属羊，并且比我小了6岁。听说，属羊的女人命不好。我虽然不迷信，但“六冲”我还是听说过的，这种传统的说法“不可全信然不可不信”呀。现在回想，我是为自己光明地放弃她寻找一个合适的理由。

　　文仪的照片是同她表妹的照片一起放在我面前的。从照片上看，她表妹要比她漂亮。文仪不过大专毕业，而她表妹大学毕业，在银行做事；文仪在一所技术学校教语文。结果，我选了看起来敦厚实在、不漂亮的文仪，只希望一切稳妥一点。

　　见了面之后，文仪仍然是照片上的样子。她的一切让我放心，她中等的姿色，中等的学历，说话不多，有点拘谨。让我觉得完全有把握在这场婚姻中占上风，或者说，我拿捏得住这个女孩子。

　　我看多了那些受到漂亮女孩子蛊惑的男人的悲剧，用辛苦攒下来的钱，博得美人的一笑。当初他们娶回来那些美女的时候，曾经得意过，曾经让不少人羡慕过，那些机灵、漂亮有着高等学历的“太太”谈吐机趣，举止洒脱。而后来，正是她们给了以她们为自豪的丈夫最大的打击。我经不起那些折腾，我希望防患于未然。

　　文仪似乎是合适的人选。短短的两个星期，我同她交往，母亲负责打探“背景资料”。我告诉过文仪，出去一定是吃苦的，是要打工的。她说，她知道。

　　我们领结婚证书那天，一起去吃了一顿饭。文仪问我有没有看过《简爱》。那是我十几年前读过的书呢，我不知道她为什么提这本书。她说：“你像里头的圣约翰，而我幸好不是简。”回到家里，我在母亲的书架上找到了这本书。我很快找到了关于圣约翰的章节。就是那个想娶了简去印度传教的圣·约翰，他想娶简，是为了对方和他合作做一件事情。看起来，文仪比我想象中的复杂。我或者也是那么实际的人。幸运的是，文仪不是书里独立不移的女主人公，或者，她也没有过简那样的爱情，那么我这样的人也未尝不是一个理想的对象呵。

　　我们从领结婚证书到分别其实仍然是陌生的。文仪不会撒娇，不拘小节。她的手掌很硬，不是我希望中柔软的手，但却给我一种力量。

　　前几天，母亲在听她百听不厌的《红楼梦》，贾宝玉在揭开新娘的头盖前欣喜若狂的唱词让我伤感：“从今后，春日早起摘花戴，寒夜挑灯把谜猜，步月随影踏苍苔，添香并立观书画”。这才是结婚前正常的心情吗？那么奢靡地充满期待，我不知道，现代社会有多少人会带着这样的情绪结婚。

　　我后来在“钱柜”看到过我其实一直不能忘记的苏苏，一开头我几乎没有认出她来。她穿了低领的T恤，配热裤，完全不是同我见面时的那个女人，她艳丽热烈，她与一群装扮得时尚而放肆的女伴在我面前招摇地走过。她们放声大笑，惹得周围的人都看着她们，但她们旁若无人，高傲地走过。她那么出挑，完全不同于我的生活。我心里有点遗憾，她那么出众扎眼，可惜，不是我能够驾驭的女孩子。心里也有点庆幸，我们没有走在一起。这样一想，我对文仪倒多了一点珍惜。我这次一回去就帮文仪办出国手续，找工作。

　　不过有时我会想，不知道当我老的时候，在我为之辛苦了一辈子的美丽庭院中的泳池边散步时，会不会遗憾为了这一切而失却的春花丛中秋月之下的卿卿我我？也不知道在今后的岁月里会不会有《廊桥遗梦》似的迟来的爱情，当然只是想一下。(口述/唐浩、撰文/之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