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詹涓
凯瑟琳·弗兰克仿佛是个拥有双重性格的女人，尽管面容姣好，可是她的真实身份或许会吓走一群想要与她搭讪的男人，1999年，她在著名的杜克大学取得了文化人类学博士学位，现在则在威斯康星大学继续进行博士后研究，并且在亚特兰大大学和弗吉尼亚大学担任副教授。可是与此同时，她还拥有另一个令人浮想联翩的职业，她曾当了6年兼职脱衣舞女，采访了30位自己的老主顾，最后写出了一本名为《T字裤和同情：脱衣舞俱乐部的常客和男性欲望》的学术著作，这本书虽说是她的博士论文，可很多人是怀着看色情小说的目的看的，说实话，这确实也是一本相当有趣的作品。
凯瑟琳主要是在美国西南部一个叫“劳瑞顿”的城市进行自己的研究，当然，为了避免她文中提及的主顾的太太们产生怀疑，这个名字事实上是不存在的。据凯瑟琳说，这里是喜欢看脱衣舞的男人们的麦加圣地。这里的脱衣舞俱乐部规模都相当大，一般来说，舞台上会同时有两三百名女孩一起进行表演，不过她们的主要目的还是走下台，在各个桌子之间穿梭，每个客人点到她们，可以赚到10美元。俱乐部的楼上则是一个个的私人包间，这里房间的租金是每小时100到500美元，而舞女每小时的薪水达到了200美元。那些有点名气的客人往往会熟门熟路地直接上楼。此外，凯瑟琳也去了一些相对来说规模较小，档次也比较低的俱乐部工作，这些地方往往充斥着毒品交易和卖淫活动。
凯瑟琳最富争议的论点之一，在于她创造了一个全新的概念，她认为在这些脱衣舞俱乐部里，存在的往往不是福柯所言的“男性凝视”，而是另一种“观光客凝视”。这是因为脱衣舞俱乐部是一个可以让男人们忘记自己的社会角色，忘记所谓的道德和危险的地方。她还注意到，来这里的客人特别喜欢与舞女聊天，他们似乎想用这种方式来证明，舞女看上的不是他们的钱，而是他们本身的魅力，他们为自己可以打听到舞女的真实姓名和电话为荣，并且会向同伴们炫耀。
凯瑟琳的另一个观点也非常有趣，她认为脱衣舞俱乐部未必会损害夫妻之间的感情，事实上，有时它反而会加强夫妻的情感联系。
就在伊莎贝拉台风袭击美国时，凯瑟琳接受了《Mangazine·名牌》的专访。她说，这还是她第一次接受中国媒体的采访。
凯瑟琳，我之前也读过不少有关于性产业的书，可是我发现你的观点很不一样。相比那些对色情业和光顾色情场所的男人深恶痛绝的观点，你对脱衣舞女和她们的客人，持一种同情态度。我听说你以前是一个反卖淫的女权主义者，你的态度为什么会发生如此剧烈的转变？我在结识了不少脱衣舞女后，对她们的态度开始改变。我很快就意识到，这些女孩之所以要做这份工作，主要还是因为经济上的考虑。等到我自己也开始当脱衣舞女，我发现，其实任何一种性工作都应当视为一种劳动，并不能因为女性贩卖自己的性服务，就把她们钉在耻辱柱上。说实话，绝大多数工作都能找出鄙视它们的理由！
我发现在性工作中存在很多非常实际的问题，比如恶劣的工作环境、法律规制和严重的不平等，它们都在威胁女性的安全。可是同时，性产业也提供了一个我们挑战现有社会秩序，以及人们关于性、性欲和男女关系既有观念的契机。
如果让我说实话，我必须承认，对很多脱衣舞女，包括我本人在内，这份工作给了我们很多好处，首先是报酬很丰厚，而且它让我们学会正视自己的性欲，欣赏自己的身体，加深了对于女性自由的理解。同时，这份工作也让我了解到，其实男人常常会对自己的性欲和性冲动充满负罪感。当然，男人拥有很多特权，譬如他们有大量私房钱，可以享受性工作者的服务，可是当他们花这笔钱时，他们并不见得有多舒坦。我觉得这其实是件很值得研究的事情。
那么，你是怎么当上脱衣舞女的？你的那些老主顾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吗？
我在读硕士研究生时，为了赚点学费，我开始当啤酒女郎。你应该可以想象那种情景吧，天色一黑我和其他几个女孩就开始行动，穿着特别暴露的衣服，在几个酒吧、夜总会和脱衣舞俱乐部之间来回跑，推销啤酒。我认识了几个舞女，觉得她们很值得研究。作为一个人类学者，我有自己的一套研究方法，我认为要想得到最真实的资料，我就不应该从一个很远的角度去眺望这些舞女，而是深入其中。
我觉得自己是做对了。就因为我具有舞女和研究者的双重身份，很多男人都愿意跟我聊天，而且因为我是做研究的，享有很多特权，可以在各家俱乐部自由来去，所以接触的男人特别多。
这份工作会不会让你觉得有些尴尬？我知道你在好几家大学任教，你的同事和学生会对你怎么看？
做脱衣舞女一点都不会让我尴尬！对于自己的身体，我一直觉得相当坦然，而且我去过不少国家，在那里，裸体都是一件非常自然的事情。我觉得身处的环境很重要，比如走在大街上如??瀯?????榐???????瀯??? ????果有人对着你叫，“屁股长得不错嘛，”你肯定会觉得自己被人侮辱了。可是如果是在脱衣舞俱乐部，为了钱而展示自己的身体，这就完全不同，反正在这里，裸体就是你最好的服饰。
至于别人的看法，我觉得我的学生们都挺有趣，他们对我所进行的研究非常感兴趣，事实上，我有些学生也是性工作者。大部分的同事对我的研究也非常支持，不过也有些人会说，“你做脱衣舞女赚的钱够多了，干嘛还要来学校教书？”——我想他们只是在开玩笑。
你是说，你的一些学生也在性产业工作吗？
这个已经很容易接受了吧。我在读硕士研究生时，当时有一本书很有名，叫《娼妓和其他女权主义者》，当中有很多作者都是和我一样的研究生或知识分子，可她们就在这一行工作。
跳脱衣舞有没有改变你对于身体的看法？
我想之前我和你，和很多人一样，对于美的看法相当狭隘，我们所以为的美，就是那种标准芭比娃娃式的美。可是在观看了那么多女性身体以及男人的反应后，我发现其实美的定义有很多种。确实，脱衣舞女都很年轻(否则她们根本跳不动)，而且大致都算得上体健貌端，可是她们的身材也有很多很细致的区别。
还有，跳脱衣舞让我学会了无数种方法，在观众面前表达自己，怯场的毛病一下子就全没了。
你会为了工作特别精心打扮吗？
化的妆肯定会比平常浓，而且我需要遵守俱乐部的服装规则。举例来讲，有些俱乐部允许舞女穿一件泳衣，有些则要求她们穿晚礼服，戴某些特定的首饰。为了保持晚上的状态，我每天要花很长时间保养，将皮肤晒黑，染头发，做指甲，健身。不过我从不戴假发，也不会穿非常夸张的衣服，因为我的长相更像是那种邻家女孩或是大学生，没必要把自己装扮成荡妇。
至于体毛，各地也有不同的讲究，像是那些档次比较低的俱乐部，他们反而要求舞女不要剃得特别干净，所以如果你的体毛不够茂盛，经理还会嘱咐你，“拿铅笔画上点。”可是在某些高级场所，主管就会要求我们清理不雅的体毛。
你在书中提及，你工作过的俱乐部，档次悬殊非常大。这些俱乐部到底有哪些区别。我听说过一种说法，是说比较高级的脱衣舞俱乐部通常对舞女的要求相当严格，不允许她们与客人发生性关系，甚至不许她们与客人发生直接的身体接触，是这样的吗？
这些高级俱乐部往往会宣扬自己是为商人和白领服务的，它为这些客人提供了昂贵的酒水，食物也不错，此外还会帮客人泊车，保安都穿着燕尾服，洗手间里有毕恭毕敬的服务生，如果想要在这里谈生意，还有私密的会议室。这些俱乐部的收费肯定比其他俱乐部要高不少，而且对于舞女的着装也有很严格的要求。它们会声称这里的舞女都是精心挑选，受过良好教育的淑女，而且通常都会叫她们为“艺员”而不是“脱衣舞女”。
到这里来工作，打扮得特别小心，事先我需要给手指和脚趾涂上指甲油，然后是例行的三样行头——一件长长的晚礼服(一定得很容易脱下来)，一条皮草围巾，再戴上手套。皮鞋不能穿那种厚厚的松糕鞋，必须要穿跟儿又细又高的高跟鞋。进场表演之前，有专人会检查我们的衣着。此外，高级俱乐部的音响和灯光也都会比较讲究。
不过你问到的这些区别，并不是必然的。因为在美国，所有脱衣舞俱乐部的舞女都不能与客人发生性关系，因为除了在内华达，在其他地方卖淫都是违法的。不过肯定有一些特别需要钱的舞女会冒险卖淫。以我个人的经验而言，我没有在任何一家脱衣舞俱乐部看到有人卖淫，不过我确实看到舞女与客人发生不同程度的亲密接触。
关于身体接触，不同的州尺度并不一样，比方说，有些俱乐部可能会允许舞女坐在客人大腿上，做出一些挑逗性的行为。裸露尺度在各地也不同，从三点式到无上装再到全裸都有。可是这些规矩往往是因地区而不同，并不取决于俱乐部的档次。
冒昧地问一句，你曾和你的客人擦出火花吗？
我的大部分老主顾都跟我说过，他们之所以来脱衣舞俱乐部而不是其他色情场所(包括地下妓院)，就是因为他们不想发生事实上的性接触，而只是想体会一种比较刺激的感官冒险而已。所以我和他们的关系就只限于聊天、调情、一起喝酒，仅此而已。
在你书中最后一章，《拥挤的卧室：婚姻，一夫一妻制和幻想》中，你表达了这样一种观点，脱衣舞俱乐部事实上使得你的很多访谈对象的婚姻更加稳固。这种看法太有趣了！你能具体解释一下吗？
我接触到的这些男士们都认为，来脱衣舞俱乐部可以使他们得到某种欲望的满足，这种满足是他们在家中无法得到的，与此同时，他们又希望保持一夫一妻的关系，不愿违背自己的结婚誓言。
在这一章里，我提到的所有男士都符合一个特定的模式——他们都??瀯?????榐???????瀯??? ????已婚，认为妻子比较“保守”，而且感觉自己比起妻子更加渴望性，可是同时他们也认为这是不正常甚至变态的，因此羞于启齿。脱衣舞俱乐部给了他们一个色情化的场所，他们可以在这里得到某种“意淫”的机会，又有点“偷腥”的刺激感，同时又不至于违反他们的道德准则，与别的女人发生关系。所以从某种程度来说，光临脱衣舞俱乐部，也许是这部分男性释放性冲动最安全的场所，也最能保全他们现有的婚姻。
这个问题也许会让你不舒服，如果你丈夫经常去脱衣舞俱乐部，你会怎么想？
放心好了，别人经常问我这个问题。如果我丈夫常常去这些俱乐部，我肯定会不高兴，因为这里花的钱实在太多了！有时候我们倒是会一起去，可是如果他经常一个人去，我会认为他浪费了我们共处的时间和钞票，他怎么能把本应花在我身上的钱花到别的女人那里呢？况且身为一个女人，我没有照顾脱衣舞俱乐部生意的机会和钱，这本身就不公平。
一个人跑去看脱衣舞的客人，会不会跟一群看脱衣舞的客人有些不同？
成群结队来看脱衣舞的客人，往往都是趁此机会来拉拢与同事或生意伙伴之间关系的。作为一个女权主义者，我对这一点很不满，想想看，男人可以来这种地方谈生意，女人怎么办？作为一个舞女，我也不喜欢这些一窝蜂跑过来的客人，他们总是特别吵，特别有表演欲望，想要做给同伴看，证明自己很狂野，他们都会喝很多酒，用很粗野的话评论舞女的身材。
相比之下，我更喜欢单身一个来看脱衣舞的客人，他们通常更尊重我们，而且对喜欢与我们聊天，有时候给的小费甚至比一群人给的更多！
你大概能赚多少钱呢？
我自己觉得做脱衣舞女收入很可观。由于我的身份，我算是一个特别被人照顾的舞女，可以在不同类型的俱乐部里工作，而且经常有机会去那种最高级的地方。顺便说一句，我非常喜欢这份工作，而那些将工作当成享受的舞女，往往是比较成功的舞女。
具体来说，我曾经在一个晚上赚到了1000多美元，而且我知道有些舞女一晚上能赚3000多。不过，这些数字都已经大大高于平均数了。公允地说，做这一行赚到的钱，不比干其他赚得少。我们的收入相当不稳定，每晚的情况都不一样，不过就算是那种非常不讨人喜欢的舞女，她赚到的钱仍然比做那些简单体力劳动，比如在饭店做服务员要多得多。
不过还是得强调一点，这活也不是人人都做得来的，比方说我自己，一星期最多就只能跳四个晚上，实在是太累了，穿着高跟鞋不停地跳舞，环境那么糟糕，周围全是吸烟的人，昼伏夜出，这些都是我们付出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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