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之桑榆,收之东隅。每次我感叹生活的不公,她都这么说。
这个年近半百的老女人,仍然妖娆,不肯丢掉不切实际的浪漫情怀,却是将生活把玩得越来越娴熟,什么道理在她那儿都通透无比。
她比较笨。做了28年别人的老婆,却连个汤都不会煲。
那日我心血来潮做了个排骨莲藕汤,她呼呼啦啦喝完,嘴一抹说真好喝,又问喂你怎么可能会做汤?她丈夫鄙视地说:你以为都像你一样笨?
个性要强如她,定是为这句话几天几夜睡不着觉。
那天我在公司忙得焦头烂额,接到她的电话,支支吾吾地问我炖排骨莲藕汤要不要放醋。我大笑,遂告诉她诀窍,她手忙脚乱地记录,猛听电话那边传来尖叫:不和你说了,汤出来了!
奇怪的是,这么糊涂的女人,在“情”字上却清醒无比。
她和他丈夫都是彼此的初恋,经历30年风雨,吵过闹过,就是没有伤心后悔过。一路走来相扶相携,真真是举案齐眉。
那段日子,我感情上遇到个坎儿,怎么也过不去。偏偏我是个自闭的人,没什么可以交心的朋友,一时间没了出口,被折磨得夜不能寐。
深夜里翻电话本,忽然想起有个号码是24小时等着我的,就打过去。电话那边她吃吃地窃笑。原来她在熬通宵看《铁齿铜牙纪晓岚》。她捂着话筒说:死老头子非跟我抢台,我今天买了全套DVD回来,趁他睡了看,哼!
我没再说什么,挂了电话——我不想把自己的情绪传染给她。
燃了支烟,刚抽一口,电话就响了,是她。
哼哼哈哈撒了一通娇,说如何如何想她,以至于做梦梦到了她,就打了电话。
她感动异常,仿佛还流泪了。
她酷爱臭美。49岁高龄了,每次逛商场都在珠宝柜台流连忘返。我去趟香港,她兴奋异常,非让给她带化妆品,清单开了一长串,我没看完就差点瘫在地上,大叫:我得包机回来才行。
我是个崇尚自然的女子,即使装扮也是清清淡淡,争取不着痕迹,她每每数落我没有年轻人的朝气。我看着她飞扬的眉峰浅笑,这个妖精。
她最大的心病就是养了个太前卫的儿子。
他们之间的战争从儿子青春期持续到儿子离开她到了北京。她儿子是个先锋少年,连头发都不断推陈出新,长了短,短了花,花了光,让人目不暇接。她对儿子的装扮没表现出惊奇,因为她就是个标准的前卫妇女。
她生气是因为每次叫她伯母的不是同一个女孩子。她儿子英俊、潇洒、倜傥,还风趣幽默,身边的女孩子走马灯一样地换,他也没个准谱,今天喜欢温柔可人的,明天喜欢泼辣豪爽的,后天喜欢波西米亚的……
我曾开导她,现在的年轻人就是这么没谱,由着他们去,再大点就好了。她担心地叹了口气,说:什么都可以游戏,惟独青春,不可以游戏。
我愣住了。是啊,青春是一次性消费品,你在享用它以前,要慎而又慎。因为,它走了,就真的再也不回来了。
现在,她丈夫是她生命的圆心。
我每周末都打电话给她。更年期的女人,不知哪来那么多伤感,记挂这个记挂那个,连我的一声咳嗽都会刨根问底联想到我是否快当妈妈了。我说她八卦,她拿鼻子一哼说你们这些年轻人,太不拿自己的身体当回事了……
我拿着听筒嗑瓜子,免得睡着了。
春节前,她丈夫得了一场大病,差点离她而去。我千里迢迢赶到病榻前,他丈夫乐呵呵地说我没事,病一场居然体重增了1斤。她回过头去一声吼:没事没事,那天进急救室你怎么还拽着我的手说让我一个人好好过?说着就红了眼睛,哽咽着落下泪来。她丈夫在被子底下轻握着她的手。我站在旁边,看着她明显消瘦的脸庞,居然发现了她鬓角突现的几根白发,鼻子一酸,泪落如雨。
有点八卦有点糊涂,却是真真切切的真性情。她,就是我最亲最爱的妈妈。(文/一棵树的爱情)
摘自榕树下《妖精妖精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