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英杰的时候，她正在掏出镜子照自己的脸，虽然她的脸已经不年轻了，但还是看得出当年的秀气与美丽，不过她的表情却很憔悴。作为一个35岁又生育过的女人，她的身材保持得也不错。一见到我，她就先表示了歉意，她说，跟别人的故事相比，我的一定太普通了。可是，我心里的气恼实在想找个人说一说。

　　在谈话的过程中，她不断整理自己的头发和衣服，显得很不自信的样子。

　　————现在想想，两个都离开了有什么不好，还有的是时间去寻找自己爱的人，可是在当时的我看来，却有一点全军覆没的感觉。

　　———随着和他的老师越来越多的交往，我越来越自惭形秽，那的确是一个赏心悦目的女人，跟我完全是两种类型。

　　从小，我就是个别人嘴里的漂亮孩子，到妈妈学校里去玩的时候，妈妈的同事都说，英杰长得真秀气。后来，我上学了，就在妈妈当老师的那所学校。班主任是妈妈的好朋友，对我很照顾，一年级我就做了班长。有老师的帮衬，同学也很信任我，我的成绩虽然不是班上最好的，可是我始终有着“我是好学生”这样的优越感。心理学上有一种说法叫做“鼓励效应”，我想这种说法在我身上得到了验证，别人认为我是好孩子，人见人爱，我也一直以这样的标准来要求自己，就这样，我顺利地上了大学，毕业后分到学校当了老师。

　　10年前，教师就已经是一个很不错的职业了，收入稳定，福利优厚，名声也很好听，所以，我自己还没有开始想谈恋爱，身边的人已经忙活起来了。

　　爸爸妈妈和我在这个问题上，产生了我有生以来最大的分歧。我喜欢的是一个教体育的老师，可是他们却看上了一个在外企工作的男孩。从小到大我都很听话，但是在恋爱的问题上，女孩子是听不进大人的意见的，而大人又坚持认为只有自己的意见是真正为孩子着想的，所以，我们闹得不可开交。

　　其实那个男孩子长得不错，我并不讨厌他，跟我自己喜欢的那个体育老师相比，自然是看得出短长的。但是，幼儿期、青春期的逆反心理大概都在这一时期爆发出来了，爸爸妈妈说他好，可我就是不想和他交往。然而那个体育老师又很不争气，就在我和家里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他不仅远远地溜到一边，而且还和一个小护士谈起了恋爱。在我需要支持的时候，他却跟我分手了，他说觉得跟我在一起没什么意思。

　　这事对我打击很大，他只是一个跟我月收入差不多的青年老师，父母都是工人，挤在一套一室一厅里面住着，他却还觉得和我在一起没什么意思。我见过那个护士，个子不到一米六，脸上还有很多雀斑，她有什么魅力能取代我？

　　说实话，我和这个体育老师相处的时间并不长，跟他分手只是觉得不甘心和不相信。差不多同时，那个外企的男孩子也不来了，据说他通过相亲认识了另一个对他也颇有好感的女孩，一拍即合去了。

　　其实那时我不过23岁，现在想想，两个都离开了有什么不好，还有的是时间去寻找自己爱的人，可是在当时的我看来，却有一点全军覆没的感觉。爸爸妈妈也很生气，认为是我一意孤行造成的损失。一言不合，我索性搬出去住了。

　　由于上一次恋爱的挫败，我决定不再在学校和同学当中寻找了，我等待着属于自己的爱情。可是，在上海这样一座满是人的城市，想找到属于你的那个人竟是那么的不容易，差不多一年的时间里，我没有男朋友，也不怎么回家。身边的朋友都在忙着自己谈恋爱，寂寞和孤独让我的优越感渐渐淡去，眼看就要25岁，我开始慌了。

　　就在这时候，表姐给我介绍了白斌，他比我大5岁，自己开了一家广告公司。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站起来替我拉开了椅子，又很自然地接过我的外套替我挂好，这两个小小的动作让我感觉到他的温柔和体贴。白斌长得很英俊，话不多，但是很有条理和见识。他送我的时候，我们默默地站在电梯里，他身上有一种香气，以前我很讨厌男人用香水，但是他的味道却让我感到愉悦。

　　我的好朋友小琏曾经疑问过，白斌这样的男人怎么会通过相亲来寻找爱情呢？可是我却觉得这是上天在安排我们的缘分。

　　相亲的结果是我们互相都有好感。那个周末，我们就开始了两个人的约会。我并没有想到，白斌竟是个有钱人，第一次约会，他就带我到五星级的酒店去吃自助餐，教师家庭出身的我虽然衣食无忧，可是谈不上奢侈。踩在酒店厚而软的地毯上，我发现自己的皮鞋已经满是灰尘了，那时正是冬去春来的季节，我有点感冒，穿着厚厚的毛衣，坐在恒温的酒店里，看着身边那些穿着薄衫的优雅女士，我仿佛听见自己的优越感逃走的声音。

　　这以后，白斌进入了我的生活，他带我去做头发，买衣服和鞋子，带我去那些我在上海生活了二十几年却从没有去过的地方，我像一个遇上了王子的灰姑娘，在精致的物质生活中享受着爱情。想象一年前自己灰暗的心情，觉得老天爷对我真是青眼有加。虽然我觉得在生活习惯和各种微小的细节上我和白斌存在着距离，但是这些被其他的快乐冲淡了，所以，当白斌提出结婚的时候，我立刻答应了，他花在我身上的这些心思，难道不是因为爱吗？

　　我就这样顺顺利利地嫁给了白斌。小琏觉得非常惊讶，她原以为白斌只是一个游戏者而已，可是当她走进我们装修得美轮美奂的三室两厅时，看着我们两人大到落地的结婚照，她不由得发出一声惊叹，我在她的惊叹声中得到了满足。那几年，我真的很开心，可是，在开心当中，我也不是没有烦恼的。白斌是个有洁癖的人，而我却是一个马大哈，东西从来不会随手放好，家里虽然每天有钟点工在打扫，但我的东西总会落在不应该在的地方，这种时候，他总会很不愉快地说：“你看看你，东西又乱放，素质太差。”有时他还会说：“你整天什么事都不干，把自己的东西放放好这样的动作也很难吗？”他跟我说话的时候，我总觉得自己像是他的员工。但是，他说的话似乎也有些道理，开始的时候我不想跟他吵，到后来他的话对我已经麻木了。

　　结婚以后，我没有辞掉工作，工资虽然不多，但是和孩子们在一起还是很有乐趣的。下班回来，我常常会和白斌讲讲班上孩子的事情，可他从来没有兴趣听。他也不跟我讲他的工作，有时我问两句，他会说：“跟你讲你又不懂，女人管男人的事干吗？”

　　我不知道别的夫妻是怎样的，白斌在物质上对我很好，我打扮好了跟他出去，别人说他的老婆很漂亮，我看得出他是满足的，对我的朋友家人他也很客气，就是在精神上我们没有什么沟通，而且，我觉得他有点看不起我，“笨”、“你不懂”等等的字样常常出现在他对我的评价中。

　　结婚第四年，我怀孕了，生了一个儿子，可他却好像想要一个女儿，所以他虽然买了很多东西给儿子，但陪着我们母子俩的时间却很少。

　　孩子周岁的时候，我上街去买东西。在徐家汇我看见白斌和一个女人在一起，他看着她那是一种欣赏和渴望的表情，这种表情我没有在他的眼神中见到过。我想，白斌对我的冷淡是有原因的。

　　那个女人是谁？这个问题纠缠着我，我忍不住问了白斌，他没有隐瞒，他告诉我这个女人是他在大学里的英文老师，白斌是她教的第一届学生，而她是白斌的暗恋对象。据说，白斌和她是谈过恋爱的，可是老师后来出国去了，白斌等了她五年。五年之后她回来时已经嫁给别人了。我算了算时间，白斌和我相亲的时间正是老师嫁了人回来的那一年。

　　白斌说：“我们都结了婚，现在我们是好朋友，你要瞎猜疑我也没有办法，但是我跟她真的只是朋友。她要是喜欢我，当年也不会放弃我；而我既然跟你结了婚，自然不会做对不起家庭的事情。”

　　事情说开了，我也没有什么好追究的了，为了表示我的大度，为了和白斌有更多的交流，我让他邀请老师和她丈夫来家里做客，我们一起吃了一顿融洽的晚饭，我以为一切就这样朝着更好的方向发展了。

　　但是，我却渐渐在各种各样的细节中趋于崩溃。我发现，白斌对我的那些要求原来都是师出有名的，他的老师是个很有条理的人，喜欢把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条；他的老师喜欢穿中性色系的衣服，而白斌买给我的衣服永远是这样的风格，但我却喜欢自然色系的衣服；老师有一头长发，喜欢盘出各种各样的发髻，可我却只会在脑袋后面扎一个马尾，难怪白斌喜欢带我去做头发。

　　随着和他的老师越来越多的交往，我越来越自惭形秽，那的确是一个赏心悦目的女人，跟我完全是两种类型。我的心情很矛盾，有时我会刻意去模仿她，希望取代她在白斌心目中的位置；有时我又很愤怒，我就是我，为什么要变成别人？在这样的矛盾心理中，我和白斌经常争吵，我也知道自己有点不可理喻，她跟他的确没有什么，但是我知道，在白斌的心里，她胜过我许多，我只是个妻子，而她是爱情。

　　我嫉妒她，我怕失去白斌，我怕我的家庭毁于一旦，作为爸爸和丈夫，他并没有什么失职的地方，但我觉得我要的更多，他给得了吗？如果因为他给不了就毁坏婚姻，值得吗？我很矛盾，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要求的太多了。10年的婚姻生活，将会走向怎样的结果，谁能告诉我？(口述：英杰/撰文：吕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