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念]
我对这个男人,不能说没有一点邪念的。
打牌的时候他说,哎呀你怎么不记牌呢,你看别人把大王和小王都出了,你手中的2就是最大的了,你看,多好啊,你有三个2。
第四个2在他手里,他就把它先出了。
他说,现在,你是我们当中最厉害的了,你是女王啊。
别人都笑了。别人说,算了,不玩了,你们也忒肉麻了,这样手把手教,我们怎么玩啊。这个男人却不笑,他温和地对我说,下次你会赢的。
那天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打牌,很奇怪吗?一个人25岁了才学会打牌。其实以前我有很多机会学习打牌,但是我父亲不让,父亲只允许我练琴,读书,其余的,他对我说,不要碰,那些都是玩物丧志。
结果,我长大以后的乐趣很少,除了琴,我的生活乏善可陈,很寂寞。
可是,寂寞也并非就是坏事吧,寂寞的时候没准会捡到生命里的惊喜,比如这天下午,我认识了这个男人。
这是个快乐的男人。
[汤姆汉克斯的大额头]
我的日子过得很不好,乐团解散了。我扶着我的大提琴,站在排练厅里。他们都走了。乐谱被吊扇吹得纷乱飘舞,玻璃窗落满灰尘—我忽然发现我无处可去了。
我甚至要搬离乐团分给我的小宿舍。
当然,住的问题没过多久就解决了,朋友中的一位帮我租到绒线胡同一间旧平房。租到房子以后,冬天马上就来了,我不会生炉子,夜里只好睡电热毯。我睡在电热毯里,露在被子外面的脸和鼻子冻得通红,电热毯在零下20℃的气温里几乎失去作用,我不能动,哪怕一下,因为动一下就会将为数不多的热量散发大半。
有一天夜里,电热毯烧坏了,早上醒来的时候,觉得自己的腿像铁杆一样,又凉又冷,没有知觉。我抱着腿在房间里坐了好久才能走,然后我就找来了朋友,我说,你们来我这里玩吧,添点热气。
朋友们来了。不仅来了,还带来一个男人。这是一个穿着手编毛衣的男人,有一个像汤姆汉克斯一样的大额头,我真想上前去拍一拍他的大额头。
后来我们就一直打牌,从早上十点打到下午三点,饿了就去外面的火锅店吃一个很便宜的辣子鸡火锅。那个男人一点也不生分,我们吃什么,他就吃什么,我们喝什么酒,他就喝什么酒,我们划拳,他也划拳。我问朋友,他是谁啊。
他们说,人家是工程师呢。
在哪儿工作呢?
哎呀女人,你真口罗嗦。
[琴盒]
有时候打牌打得实在不想散,大家就都住我这儿,床不够,有人睡沙发,沙发也不够,他们就只好打一夜的牌。
因为有了他们,房间一点也不冷了,我穿着毛衣趴在琴盒上。那个男人坐过来,抽烟,看着我。他说,我真想试一试,把你装进琴盒里。
我说,那你试试吧。
他真就把我抱起来了,他抱起我的那会儿,我闻到他的大毛衣有CK-B的味道,我想起那个朗姆酒瓶子一样的香水瓶,那也是我喜欢的香水。有点喜欢他了。
他真的把我放在琴盒里了。
[我会做西湖醋鱼]
周末过完,朋友们就都去干正事了。我也开始找新工作。我一家公司一家公司试,可他们总是说,放这儿吧,以后会通知你的。我忽然觉得很悲伤,说:能不能听一下呢,就现在,可以吗?
对面的人就不耐烦了:说过了,小姐,会通知你的!
回来的路上,我很郁闷。我就想起那个男人了。于是我给他打了电话。我说,你有空吗,中午陪我吃饭吧,我请你吃辣子鸡火锅。
中午的时候他真的来了,他可能走得太匆忙了,公司的姓名牌还挂在脖子上。
我拿过那个姓名牌,上面写着他的名字,年龄,号码,职位是工程师,还有一张照片,他的大额头圆溜溜,聪明的样子。
把这个送给我好不好?
他笑了,行啊。
那个中午我们没有去吃辣子鸡火锅,他带我去吃杭州菜。我都好久没有吃这么好吃的东西了,西湖醋鱼,虾爆鳝,还有一个老鸭煲。我眼睛发光,吃得很暴躁。他笑着说,我做的菜比这家餐馆还好吃呢。
从餐馆出来,他给公司的人打电话。他说,我今天下午不能去上班了,我要用一下午的时间办一点事。
你不上班了?
是啊。
那你去办事好了,我回家了。
他却忽然拉住我的手。
[让我和你住吧]
他拉着我的手,带我去了宜家。
他说,你帮我选点东西吧,一个二十平米的房间可以摆下的东西。
你要搬家吗?我问。
是啊。他微笑说。
我帮他选了一个漂亮的衣帽柜,又选了棉纸灯罩,床单和被子。东西被装进小货车,他对司机说,去绒线胡同。
我望着他,我张大了嘴巴。我说,你到底要干什么啊?
嘘,别出声,我们坐在驾驶室的后面,他忽然抱紧了我。他说,别出声。
东西被运到我的租屋里,二十平米,刚巧摆下我选的那些东西。它们多么好看啊,一下子就把晦暗的小屋照亮了。
这个男人认真地对我说:让我和你住吧,你看,我买了这么多东西,你不能赶我走了。
[你会伤害我吗]
我们把墙壁刷成深蓝色,把衣帽柜里放上从春天到冬天的衣服。床单和被子有三叶草图案,窗帘上印着红白蓝小花马。
“你是好人吗,你会伤害我吗?”我站在他面前,问他。
“我不会伤害你的,你也别离开我。”他温和地回答我。
晚上我们在房间里煮面条,偶然会听到一两声爆竹响,今天是过年吗?我翻翻日历,原来是过小年,离大年三十还有七天。
他说,啊,都快过年了。
是啊,过年了,我给你拉首曲子吧,过年应该有音乐的。
我把琴拿出来,他吃面条的时候,我拉《天鹅》,大提琴的声音充满暖意,琴弓与低音琴弦产生的频率振动仿佛触手可及,浓郁的松香味充满房间。
他听着这曲子,越吃越慢,最后放下了筷子。他抬起头,小榛,这曲子让我想起往事了。
我点点头,你讲吧。
“我曾经爱过一个人,可是后来,也许因为我不够好,她太寂寞了,就离开了我。那时候,也是这样的冷天,我却把我最爱的女人给弄丢了,我每晚等在熟悉的路口,可是,她没有回来。
“后来我就收拾自己的东西走了。”
“我想我永远也不会回去了。”
……
小炉子燃起了火,炉子的肚子变成透明的红色。我放下琴,坐到他怀里去。
“你会对我好吗,你会伤害我吗?”他问我。
“我不会伤害你的,你也别离开我。”我说。
[关于温暖]
白天他去上班,我就在家里练琴,买菜做饭。去菜场要经过一个小公园,如果从公园横穿过去会很快到家,但是要花一元钱的门票,不然,就要绕道走比较远的路。
我一般都不买票。我走远路。一边走路就一边把菜择好。
我真喜欢这样的生活啊,这不正是我一直想要的生活吗?琴练得再好,不外是进入好的公司,有人包装,出名,赚钱,然后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可是,现在我一样在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情啊。
所以我变得快乐了。朋友们来的时候,都说,哟,你胖啦。我就嘿嘿傻乐,把冻梨拿出来,放在炉子上化着。黑黑的冻梨,结一层透明的壳,咬一口,又冰又凉又酸又甜。
他和朋友们大呼小叫,愉快地数着打牌赢到的钱。
我看着他,他真好。是哪个蠢女人把他弄丢了呢?不过,也好,她把他弄丢了,我把他捡回来。
[千万不要把我弄丢了啊]
春天来的时候,胡同要拆迁,我们要搬到好一点的地方住。
星期天,朋友们来帮忙搬家。把所有的东西都放在小卡车上以后,我忽然舍不得这间小屋了。于是我说:你们先走吧,我要把这儿清理一下。
他们走了,我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小屋里,把房间扫了一遍,玻璃擦干净了,把我们曾经贴的画也拿下来卷成一卷,放在床上。小屋又恢复了整洁和寂寞,像我刚来时一样。
我原来的心便是这样,空空的,什么也没有,现在,我的心要变成另外的样子了,那会是装满了所有我喜欢的东西的一颗心,包括一个男人,一个家。
可是那天的后来,我却只是坐在房间里,从中午,到下午,等待。而在等的时候我忽然失去了信心,我开始不停地流眼泪。
天黑的时候,我在房间里睡着了。等我醒过来,我发现我已经在新家里了。
我的男人抱着我,他责怪地说:你怎么把手机都一起打包了呢?这样我就没办法联系到你了知不知道?
他叹口气:幸好你没有到处乱跑,不然,我真的就把你弄丢了。
我扯着他的毛衣领子,我忽然发现我是这么强烈地爱他。我说:千万不要把我弄丢了啊,因为,这世界上最爱你的人只有我一个。(文/榛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