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铁属于拥挤而又匆忙的城市。

　　一个悠闲的城市从来不需要地铁，就像一个正常的身体不需要人工地加几根肠子一样。

　　我是个挑剔的人。对可以留存下来的东西有特殊的偏爱，例如文字，例如图画。而至今干净得过头的地铁始终让我没有文化的感觉。没有涂鸦的墙壁是没有生命的墙壁，只有广告的地铁表情，纵然漂亮，也容易被抛弃。

　　我已经忘了那个艺术家的名字，黑人，死于吸食过量大麻，27岁。90年代的纽约地铁，墙壁是他的天堂。他只会做两件事：画画，从5岁起就开始的那种疯狂地表达形式，攫住了一个时代的人；吸毒，实现了他说的“在我老去之前让我死去”。

　　我一直盼望着在上海的地铁里找到这样一种生命的表达，但是一直没有。我知道我没有勇气也没有天分去做这样的事情。每当我经过那一排挂着广告的地铁时，我想这未必是我的错，这个时代太过平庸。面对地铁，当人们只看到来去的交通工具的时候，生命始终是被压缩在了时刻表和车厢里与他人永恒的一厘米里。

　　《开往春天的地铁》，有些浪漫的名字，所以剧情也就不现实。记得其中一女孩穿越整一个空空的车厢来质问另外一个男孩子怎么爽约了。那一刻的感觉是：真是骗人，上哪里去找这样空的地铁。——地铁开门后人潮如涌。

　　别怪我吹毛求疵，真的，不适合发生在地铁里的故事，强安上去了，真是侮辱观众的智商。

　　不过电影毕竟是电影，在剧中还有在地铁上天天见面后真结婚了的一对。真是乌托邦。现在天天看着办公室里的男人都没什么兴趣，坐地铁的时候，那么匆忙的心灵，还能期待一份呼啸而来的爱情么？

　　算了，不和电影较真。

　　实现了平时不能实现的，才叫文艺作品。

　　所以，几米的《地下铁》这样动人——那个什么也看不见的女孩在地铁里穿梭，却发现了一个美丽的宇宙。

　　不明白到底哪里出了错，导演们都喜欢觉得正常生活的人都不知道什么是生活。人的真性情要在有缺陷的人那里才能表露。《开往春天的地铁》里，男主人公去照顾了一个眼睛受伤的姑娘，而女主人公徐静蕾在面对那只小狗时才露出了灿烂笑容。我在看《地下铁》的时候才发现地铁也是可以这么坐的。

　　因为，因为我们都有目的地。从这一站上，到那一站下，穿梭的是空间，时间在隧道中凝固，直到踏上地面的一刻开始继续流动。而在那些美丽的有破绽的绘本与童话里，即使在地铁里，主人公的时间继续在流动。地铁带着他们的故事穿梭，继续。不像我们，在地铁里，一个人。有很多人比只有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更孤单。

　　地铁最早进入我的视野是无印良品唱的歌：《伤心地铁》。那是个被分手了的男人遇到了前任女友的故事。想想，这样的概率多小——两个大肠菌在肠子里碰到的概率。所以，感动吧。

　　我不是个很悲观的人。但是真的开始思考这个叫做“地铁”的东西时，我想不出结果。一个没有终点的东西，你能说它的未来吗？

　　当然，有很多种说法，例如经济学的，说旁边可以开多少店，而后解决多少失业人口，拉动怎样的消费，等等。于是我可以买了车票，在地铁口看了一会儿杂志，买了一份今天的报纸，要了一瓶矿泉水之后，幸运地在地铁车厢里找到了位置坐下开始看报纸，听着广播里报站台名字。最后我到了站，开始找方向。站起身，有好几个人要抢我的位置。……我不知道你是否理解了我的感受，自始至终，我与我身边的一切无关。商业的行为在付清钱之后还是与我无关，电影里的乌托邦没有出现，我在地铁里完成我的位移，除此之外，无他。

　　匆忙的人，有目的地的人，永远不会觉得这很奇怪。但是当地铁还不能让人驻足之前，地铁文化，始终是扯谈。

　　这个商业的社会，又哪里需要为自己的肠子贴金了？

　　在地面上走，有时会觉得身体很重很累。似乎在拖着什么。我想，可能有一个灵魂在地下，与我们双足相抵地一起在走。每次我们去地铁里，都是和自己的灵魂见个面，但是彼此都不满意，然后又匆匆离去。

　　你知道的，没有顶的地方是很给人安全感的。如果不想要自由的，如果想被这个时代一起裹挟了开始没有终点的旅程的话，到地铁来吧。

　　那是属于不自由的灵魂，也属于不要自由的灵魂。

　　作者：沈奇岚         沈奇岚专栏 进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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