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于是图片提供/全景视拓图片有限公司
男人和猫
凌丽正坐在白色沙发上发呆,听到门铃响时,她有点欢欣,打开了门。于是,具有膨胀感的白色沙发映入了门外男人的眼睛。
男人手里拎着一只不锈钢笼子,一只纯黑色的猫警觉地蜷缩在里面,琥珀般的眼睛盯着凌丽。她不好意思地朝男人笑了一下,将男人和黑猫让进了房间。
男人坐在了膨胀感的沙发里,装着黑色猫咪的冷色笼子在他的脚边。凌丽倒了咖啡给他。他深深地抿了一口,说:你确定要这只猫吗?凌丽迟疑了一秒,痛下决心似的点了点头,她问他,它叫什么?他答,它叫猫。
凌丽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她想这个男人的幽默一点儿也不好笑,还有种挑逗的意味。
凌丽矜持地坐在白色沙发上,想蹲下去看猫,又忍住了。她接着问,猫吃什么,猫的习惯如何?猫多大了?猫有否节育?……两人就这么毫无表情地一问一答着。男人又要了一杯咖啡,并称赞凌丽的咖啡煮得很好,她谦和又带着拘谨地说,天天给老公煮,自然有点经验。于是,从这时候起,问答便改换了方向,变成了男人询问女人。
他问,给老公煮,难道你不喝?她点头,说,我喝茶。他又问,养猫真的没问题吗?比如这里的白色沙发、实木地板、蕾丝窗帘?她忧郁起来,不再答。
男人走的时候留下一张私人名片,只有手机,只有英文名字Matthias。两排黑黑的字错落有致,白色的名片放置在咖啡杯的旁边,贴合咖啡桌的边缘。凌丽觉得那名片似乎天生就是嵌在黑色咖啡桌里似的。
浅野
男人走后,凌丽仔细观察起猫来。她不后悔,只是想这样做浅野会不会喜欢?
浅野上次来上海看她,已经是一个月前的事情了。日本公司的中高层职员每隔四、五年会被派遣到不同国家或地区的分公司。浅野是其中之一,但不同的是,他是个羞涩的男人,皮肤极白,爱喝清酒,喝过温热的酒后,会显得更加羞涩。他不苟言笑,是因为沮丧。
凌丽在那家日资公司已工作了四年,经历过三个刁蛮的日本老板。她是翻译兼秘书,在繁忙时还要兼顾一些业务。在上一个蛮横的老板提前撤离上海分部时,凌丽没有像旁人一样欢欣鼓舞。她想,为人打工,看人脸色,一张脸走了,不过是另一张陌生的脸。这次刚习惯了蛮横,不知下次又是什么?
这时候,浅野拖着一个小小的箱子出现了。凌丽第一次看到这样轻松拖着小皮箱来上海的日本老板。她和他在机场互相鞠躬,抬起眉眼的时候,他们互相注意到了对方的神色,几乎一样的苍凉落寞,他们有着几乎一样的细而薄的嘴唇,仿佛萧条落寞削弱了笑容。
浅野在工作上的风格与其说是恬淡,不如说是慵懒。大家乐得清闲,少了很多清规戒律。但业务也因此拖沓下来。一天,凌丽在开会时不得不为浅野接进一个国际长途。对方说是他的妻子,还说是法国长途。浅野尴尬地跑出会议室,在凌丽的办公桌旁接听。她低着头,只听到浅野在长久的沉默后,说了一声OK,便挂了。
那夜,浅野在办公室折磨着自己。他的太太是大学时的恋人,婚后他被公司不停地派来派去,别人的太太都跟着到处走,他的,却爱上了法兰西,不愿意再颠簸。太太喜欢法国农庄奶酪、葡萄园酒窖里的佳酿游戏、还迷恋肥厚的鹅肝酱,当他动身赶往中国,太太已决定在法国安家。
那一夜,他无休止地问,为什么人要被迫漂流?最初为了爱和家,要多挣钱;之后,便为了钱抛了爱和家。他在自己的办公室醉,凌丽越来越清醒,她安慰他的同时也在安慰自己:我们都是一样的,谁也不比谁更潇洒,谁都是一颗被钉死在现实里的小钉子,直至锈死。
云朵沙发
凌丽不可能嫁给浅野。尽管他们后来都非常渴望。她在他购置的新居里,定购了膨胀感的沙发,原因是两个人的器物太少,显得大厅过于空旷。当两只巨大的沙发落定,他和她慵懒地躺在上面,好像浮在云朵里的天使,一时间人间迷障叠起,天使们无所事事,只有储存时间。
浅野很喜欢喝咖啡,买了上万的器具在家里玩儿咖啡做法。凌丽也爱上了制作的工序,只是如此研磨、烘烤、滴漏出的咖啡过于浓烈,她喝一口心就狂跳,还失眠。浅野不在的时候,她实在睡不着,便去白色沙发上坐着,不开灯的房间外面,所谓高尚住宅区也不过是几盏路灯,几盏夜灯,几点抽烟人呼吸的星火。
不久,浅野因公司业绩不佳,被暂时派去内地,要等到建好当地的供货市场,才能返回上海。那是很偏僻的省分。浅野果然是注定漂流的钉子。
浅野匆忙走了之后,凌丽连研磨咖啡都了无意义。有一阵子,她在家研究烘烤甜品。又有一阵子,她在白色沙发上编织复杂花样的毛衣。还有一阵子,她迷恋去SPA熏香按摩,但她依然感觉无所事事。她辞退了阿姨,每天亲自擦洗200平米的房间,才感觉有点活力。
一个星期前的一天,她在社区的布告栏里看到了这张无偿转让健康小黑猫的广告。心动就是那么一瞬间。她发了电邮给猫主。对方约定了这天下午在她家交接黑猫。
陌生角度
猫过了一周才适应凌丽和她的家。Matthias又过来了几次,都是下午阳光很好的时候,他只是抱抱猫,仿佛无声安慰它,主人并未抛弃你。她和他并不多说话,但还是知道了他的名字来源于圣经,是一个圣人的名字。还知道了,Matthias从法国回来,最爱的也是奶酪和鹅肝酱。凌丽突然觉得胆战心惊。一切似乎都像有所预谋,至少,巧合太多便如同神秘暗示。
有一天Matthias邀请她去他家喝上好的台湾高山茶。凌丽去了,竟然是她家后面那栋。她隐隐不安,但她保持着矜持,以标准的动作喝着功夫茶。Matthias将她带到阳台。令凌丽不安的是,当Matthias拉开玄色的窗帘,凌丽赫然看到自家白色的沙发在百分百的视野里。
这时候,Matthias悄然点起了烟,这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抽烟。
Matthias说,看你失眠,已有很久。看你做咖啡,亦是很久。看他走了,也是很久。我对你是陌生人,你对我却是每天看惯了的寂寞景观。
凌丽茫然地看着自己的房间,第一次以这样陌生的角度,发现那白色的沙发竟然如此冰凉。
一周后,Matthias离开了上海,回了台北。浅野将抽空回一次上海。而猫,开始落毛,沾染了白色的沙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