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进公司时的销售部文秘,做到了副总助理,名称稍稍有点变化,秘书的本质没变。

　　八年中公司老总换了五位,换来换去都是大鼻子老外——本着谁出钱谁主事的原则,这没什么让人不平衡的,好容易有一回换上个中国同胞,我们刚有点翻身得解放的感觉,就发现人家老先生是留学回来的,鼻子嗡嗡的外语讲得比中国话还溜,行事比老外更老外。

　　至于我的顶头上司就换得更勤了,从德国人奥地利人香港人澳籍华人到中国留学生,先后六七位在任,业绩好的呆两年多,不走运的才几个月就道了BYE-BYE。经理们走马灯似的换,旧人已去新人未到时几个月的空当儿大家也习以为常,但我若是请假一周,销售部准得乱——这么说实在有点抬举我自己的嫌疑,即使在外企,中国人讲究谦虚的传统美德不能忘,所以这话算我没说。

　　每天一进办公室,我就开始忙得昏天黑地。桌上一摞纸张：内部通知,德国的发票,香港的船运通知,客户的传真,打印好的标书——都是前一天积下来还没处理完的;正四处归档,电话开始响了:副总指示做一份合同,传一份上月的销售统计,再去财务处核查客户的汇款到了没有,另外他明天到上海,要订酒店……一二三四项指示完毕,另一个电话机差点要炸了,赶快拿起来,是出差的同事拼命压着的上火腔调:我那订单做完没有?今天无论如何也得发货,客户要骂娘了!在外面跑份单子容易嘛,怎么能不按期交货嘛,这不是砸自己牌子嘛!……

　　我踩着高跟鞋楼上楼下一溜儿小跑,办公室、车间、仓库、财务,快下班时好容易坐下来喘口气,忽然想起西安的展览会样机还没发出去,说明书不够用了该通知印刷厂赶印一批,广告公司怎么还没送来修改稿,还有……一位关系比较好的同事走进来,虽然周围没人仍然放低了声音:怎么一天就显你忙了!老板秘书那伙人正聚堆儿哪……我知道,那几位端着水杯聊着天上下嘴唇一碰,老板出差回来,听见的是我上班迟到、私用公车,凭什么薪水高过别人……顶头上司跟老板好一通解释后又得掉过头来兴师问罪:你怎么惹得一帮人总告你状?幸亏我还比较了解你……

　　这么着呆八年,你再看看我,当初傻乎乎的一毛丫头,就变成了一个永远带着微笑,电话里永远是轻声细语的OL,化着淡妆穿着套裙,面上风光无限,心里累得几乎吐血。

　　估计再呆八年我也还是这样,注定了没什么大出息。终于有一天下决心辞职。

　　在家赋闲才几个月,终是生就的劳碌命,有些呆不住了。这时以前一位同事,如今开公司自己做老板了,来电话说我这儿缺你这么个人手。我嘿嘿一笑,才熬出来就要拉我回去?那哪成。

　　转脸儿我进了一家小报社做兼职小编。上班一周时,才认识的同事踱着步子过来闲聊:会用电脑吗?我朋友的公司要请个文员……去采访一位大集团公司的人事总监,谈完了我收拾纸笔总监接着又说,我们总裁正要招一位助理,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

　　回家拼命照镜子,怀疑自己脸上哪儿刺了字,这么多人抬举我——可惜都是请我做秘书,没人请我做做老总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