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爱情告急》
十七
0
入乡随俗的意思是说你到了一个新的环境，无论你多么不喜欢这里你都得适应下来，否则你就活着别扭。
1
丁克是个聪明人，丁克在失去自由的这34天里，活得还不算太别扭，他有的只是困惑。
自己为什么来这里？
来救立果。
但他来了34天了，连立果的面都还没有见过。怎么救立果？
他叹气，想自己的所作所为和这样的一个现状他就叹气。
在叹气声中时间渐渐流逝。
到了第41天的时候，他已经对能见到立果不抱什么希望了。
而就在这时，他却见到了立果。
不但见到了，而且离得很近。近得都能彼此听到对方的喘气声。
立果看着他，没有丁克想象中的惊慌或是沮丧。立果的脸上居然带着笑。
立果笑着对丁克说，"对不起。"
2
当时是在法庭上。立果说这话时声音很轻，轻得丁克要调动全部注意力才能听到。
丁克听到这句话后立即就感到一种酸楚，酸得他差一点掉下眼泪。
他本来也想跟立果说一句话，说你往我身上推。
但丁克还没等说，身体就被法警分开。两人分别被关在两个被告席上。
跟他们站在一起的还有那两名逃犯。现在他们整体都有了一个共同的名字--被告！
夏力也在，和司机站在原告的位置。以一种胜利者的姿势看着丁克。
丁克眼神跳开，望向别处。正好跟一个女人的目光撞在一起--庞娜。
他心下一慌，再次把眼神跳开，跳回到夏力脸上。
夏力仍在看他，脸上挂着微笑，
那微笑是什么？
微笑就是答案，答案上写着"出卖"二字。只不过丁克没有看透。
如果当时丁克看到答案会怎样？他会有效地保护自己吗？
回答是NO。
因为夏力说的是实话，丁克无能为力。
除非他也说出实话，那样被判刑的就只有立果和那两个杀手，丁克也许会被当庭释放。重新获得自由。
他想获得自由，但这自由的代价太大，大到他今后将无脸活在这个世上。
立果两肋插刀铤而走险是为了他，立果仁，他不能不义。
所以丁克必须要把该承担的责任承担下来，即使付出自由也在所不惜。
3
法庭上明镜高悬，一切按法庭程序有序进行。
首先是公诉人陈诉案情。公诉人是个年纪不大但瘦小精干的南方人，说话时带有些许江浙口音，习惯性地在一些字眼上含混不清。
公诉人将案情经过仔细陈述了一遍，仔细到年月日时间地点人物甚至几点几分几秒都分毫不差。
公诉人陈诉案情过程中，丁克聚精会神详细倾听，当听到夏力设计一箭双雕抓获杀手和立果时，丁克顿觉一种寒冷。
立果很早时说的那句话突然浮现在他耳旁。"夏力是个很难对付的人。"
他这样想着跟立果对了一下眼神。
出乎丁克意外的是，立果居然在笑，嘴角微微上翘，笑容虽不很清晰但却很有内容，俨然自己是个胜者。
丁克顺着立果的视线转到夏力脸上，夏力也在笑，笑容毫不掩饰。得意。
夏力的笑丁克明白，他不明白的是为什么立果也笑。
他为什么笑？
难道仅仅是洒脱吗？还是他已经预料到这种结局。
如果立果早已预料到是这种结局的话，那无疑立果就是个寓言大师，他把什么都看透了，却仍愿意为了朋友来趟这个混水--
丁克一刹间猛然意识到什么。
夏力是个胜利者，他有权为自己的智谋得逞而得意。
立果也是个胜利者，因为他已经把生活看穿，生活中无论发生什么都在他的意料之中，所以，从这一点来说立果也是个胜利者。
唯一的失败者是他自己。
因为至今为止他仍然活在一团迷雾中，他想杀夏力却把自己扔进了监狱，他为了一团解不开的迷雾始终活在一种沉重的氛围中。而夏力却活得高兴异常。
无言的寒意再次袭来，充满了丁克的内心。
丁克把眼神移开，落到庞娜那里。
庞娜头低着，但耳朵却在聚精会神在听着。
她听到这些会有什么感想呢？
丁克悄悄地想，再次把视线落回到公诉人的那张嘴上--
4
丁克的视线刚移开，法庭的门便被人轻轻推开，悄悄走进一个人。
一个年轻的女人--楚洁。
楚洁悄悄坐在庞娜旁边。
庞娜下意识抬头看了她一眼，楚洁礼貌地笑了一下。视线转向法庭，当她看到站在被告席上的丁克时，顿时就愣在那里。
中弹了一般。
她愣了足有半分钟才恢复思想。
恢复思想的她想到的第一个问题就是：他怎么会站在这里？
而且居然跟自己的老公站在一起！
她注意到他们面前的牌子上分别写着原告和被告的字眼。
她的思维跳到了昨晚和夏力的谈话上。直觉告诉她这里面有某种必然的联系，但联系是什么她不知道。
好在一切都将有个分晓。
她集中意念留神法庭上的一举一动。
5
公诉人把整件案情陈述完毕，法庭开始进入案情调查。
法庭首先对那两名杀手展开了讯问。
杀手很配合，对法官的程序问话回答的很干脆，是或是不是，几乎没费任何口舌。当问到你们为什么拦截夏力时，杀手说，"是因为有人出钱请我们做的？"
"谁花钱请你们做的？"
"他。"
杀手的手指向立果。
立果已经不笑了，但神情仍保持着那份从容，从容的象是在泡妞的餐桌上。
法官威严的视线转到了立果的脸上。"你为什么指使这两个人拦截当事人？你出于什么目的？"
立果没有马上回答，仿佛在想着该怎么回答。
丁克焦虑地看着立果，向他眨着眼睛，但立果连看都不看他，仿佛他不存在似的。
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请被告回答！"
法官再次追问立果。
立果仍在沉默，似乎仍没没有想好该怎样回答。
"是因为我。"
丁克答。
所有人的视线转到了丁克脸上。
包括立果，立果侧脸看着丁克，一动不动。"我跟当事人有过节，于是想找人打他一顿，他只是帮我找两个人，具体的事情跟他没关系。所以他不知道。"
丁克强保持镇定，尽量用平静的语气答道。
他曾经在电视上见过一个庭审纪实。当时那名外表斯文的案犯回答法庭提问时说话的口气就是这样，当时给他留下了鲜明的印象。"是这样吗？"
法官转向立果。
立果仍然沉默。"被告请回答？"
立果仍然沉默。
他不确定该说对还是不对，这是他最好的回答。
他不回答就只有丁克回答，丁克终于松了一口气，但同时有一丝失落。
6
那份失落非常细微，细微到不用放大镜看就无法发现。
那份失落是深埋人心深处只能感觉无法诉说的东西。
那种东西跟人性有关。
每个人的人性！
7
"你因为什么报复当事人？"
"因为生意上的纠纷。"
丁克从容地答。
8
坐在旁听席上的庞娜以为自己听错了，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丁克。
楚洁的视线则象一架高速的摄像机，不停地滑过夏力和丁克的脸。表面不动声色，但心里则味道多多。
多的连自己也分辨不出到底是什么味道。
9
"什么生意？"
"他曾经借了我一笔钱，但过了期限却迟迟不还。而当初又没有打欠条，所以冤的慌，就想到了报复--"
"什么时候借的？"
"去年10月份。"
"具体时间？"
"10月6日。"
丁克说，这是他在认识夏力的那一天。他倒死也忘不了。"当时有别人在场吗？"
"没有，只有我和他。"
"是吗？"
法官把视线转向夏力。
丁克看着夏力。
夏力沉默，看着立果。
夏力判断立果的沉默代表着什么？
麻烦。
这个词跳到夏力的脑海，他为之一颤。
直感告诉他，立果的沉默和从容将给他带来麻烦。放虎归山养虎为患，放掉立果等于给自己引爆了一颗定时炸弹。
夏力惊出了一身冷汗。
他暗自庆幸明白的早。打蛇打七寸，杀人杀到死。一个都不放过！
明白过来的夏力开始摇头，"我根本不认识他。"
法庭哗然。
丁克心慌，大声说，"撒谎！"
"我怎么撒谎了？根本就不认识你，怎么能朝你借钱，我朝你借了多少钱？"
夏力从容对丁克说。
丁克就傻了，愣愣地看着夏力。
10
丁克本来就不是撒谎的人，所以丁克这时感觉脸很烫，仿佛太阳就印在他脸上，让他无处躲藏。
他能做的只有尴尬地站在那里。
夏力得意地看着丁克，同时把余光抛向同样惊讶的立果。
立果不动声色。
庞娜心酸。
楚洁疑惑。
11
被卖了！
怎么办？
丁克盯着夏力，觉得自己真是愚蠢，居然又被他给耍了。
他为什么要出尔反尔呢？
难道他真不在乎吗？
所有的人都在看着丁克，所有的人的眼睛汇聚成一把把箭，扎得丁克无处藏身。丁克觉得自己做人好失败，从没有这么失败过。
"到底因为什么报复？"
法官转向丁克。"我们的政策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说出事情真相有利于法庭公正的判决，故意混淆案情是要加重刑法的。"
丁克沉默，看着夏力。夏力不为所动看着他。
丁克再次把视线投向庞娜，庞娜看着他，距离太远，看不出她想的是什么？
法官继续施加压力，"就算现在不讲实话，法庭会派人做出调查，任何抱有侥幸的心理都是错误的，法律是公正的--"
丁克牙关一咬，"对不起法院，报复另有原因。"
"讲。"
丁克看着夏力。
夏力的脸色终于变了，虽然他在极力掩饰，但从他身体前倾不断抖动的腿来看，他心慌了！
这样的反应终于让丁克吐出一口气。没有什么放不下的，既然如此，一切都无所谓了。"我雇凶报复他另有原因。"丁克说。"什么原因？"
"我怀疑他跟我爱人有关系。"
丁克说这话时，视线投向庞娜。
虽然隔着很远，他仍然能感觉到庞娜的身体抖了一下。然后站起身，走出法庭。
轻飘飘的。
走出他的视野。
12
丁克知道，庞娜这一走将再也不会回来。
无论他怎样的努力都无法再把庞娜抓回来。因为轻飘飘东西是不可能抓住的，即便你抓在手里，它仍可以轻易从你的手中溜走--
13
庞娜走了，楚洁却还在旁听席上。
她仔细地听着丁克在法庭上说的一切。
一动不动。
夏力也一动不动。
一直用微笑的目光看着丁克。显得很有耐心。
丁克陈述完之后，他只说了两个字。"撒谎！"
法官转向丁克，"当时在场有证人吗？"
"有。"丁克说。"谁？"
"他。他当时也看到了，正好我们一起出差回来？"
丁克用手指了指立果。
夏力先自笑了起来，"笑话！同案犯说的话怎么能算证词呢？"
法官没理他，就又问，"除了他还有别人吗？"
"有。"
丁克艰难地点头。"谁。"
"我爱人！"
丁克咽了一口唾液再次艰难地说道。
"传证人。"法官说。
工作人员立即按照丁克留的号码分别给庞娜的手机家和公司打了电话，但三个地方都没有找到庞娜。"暂时休庭。"法官说，"等找到证人后，再审。"
夏力就笑了起来，得意地率先走出法庭。
14
楚洁故意落在后面，等人都走尽了后，才悄悄离开法庭。
不动声色。
即便是回到家，她仍然是不动声色，一切生活如故，什么都没问。
只是拒绝了一件事情。
做爱！
15
那天回到家后，夏力突然心血来潮想到了做爱。
心血来潮是一件没有理由不可思议的心里情绪。它来无影去无踪象雾象雨又像风，所以夏力也有些奇怪。
夏力很快就进入了状态，于是就有所求，但楚洁却明显不在状态。"怎么了？"夏力问。"没怎么，不想。"楚洁说。
夏力箭在弦上，自然就有些不满。
他观察着楚洁的反应。
可疑。
以往的楚洁很少有这样的时候。夏力想，
夏力一想就想到了丁克。一想到丁克他就气不打一处来，楚洁竟然跟他有私下往来，强忍了几天的火瞬间就涌上了夏力头顶。
"你最近怎么回事儿？"
"没怎么呀？"
楚洁闭上眼睛，这感觉让夏力更加不舒服。
闭上眼睛是什么意思？
是因为不想看到眼前的世界，想进入另一个不同的想象的世界。
那个不同的世界有什么？
说不定又有了丁克？
夏力一念之差想了很多，很遥远。远到无法用距离来衡量--
16
三天后，庞娜再次回到了法庭。是被法庭传票请来的。
请来的目的只有一个，做证。
丁克和立果站在被告席上。笃定而镇静看着夏力。
夏力在看庞娜。
神情中充满了困惑和不解！
他不明白庞娜是怎么想的。
三天中，他一直在找庞娜。找庞娜当然是有话要说。但无论他用尽了什么办法，都没有找到她。
他甚至找到了丁克家。但仍然没有找到庞娜。而现在庞娜就站在他面前，不看他，也不看丁克，视线呆呆看着一个不知名的地方。分明在想着什么。
她在想什么呢？
夏力在想，丁克也在想。
但庞娜的心事只有庞娜自己知道。
17
事实上庞娜这三天哪也没去。她就在呆在家里。
她知道所有的人都在找她。
法院在找她。
夏力在找她。
丁克也在找她--确切地说是丁克的心在找她。她内心能够感觉得到。
她不让他们找到的根本原因是没有想好该怎样面对他们。
那天，当丁克说出真相后她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她无路可逃。
她不怪丁克。她能理解当时丁克的处境。她只是不理解夏力为什么要那么做。
本来可以不用走到这一步的。那天丁克跟夏力谈判的结果她知道，所以她才敢出现在法庭上。但她没想到事情的发展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她该怎么办？
她用了三天时间把自己关在家里闭门思过。但三天过去，她仍没有想出解决的方式。
她心理明白，即使再给她三天她同样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因为有些事情不是时间能解决的。
没办法，她只得硬着头皮来到法庭。
该来的总会来的。无论她多么不情愿，她总得面对。
18
"你丈夫上次所说的事情是真的吗？"
法官问。
庞娜答。
庞娜没答之前，所有的人都在看着她。
夏力看她，丁克看她，立果看她，还有楚洁也在看她。
楚洁的眼神充满了哀伤。
当她知道这个女人叫庞娜之后她就明白了。女人的特有的直觉告诉她，这个女人跟自己的丈夫有着某种关系。
她回忆起丁克跟她说过的话，丁克无奈而悲伤的眼神，夏力的一系列反常的对话，以及上次开庭时庞娜的中途退场--
这所有的一切已经不用庞娜来回答了。
但庞娜这时已经开始回答。"是。"
法庭再次喧哗起来。
19
丁克松了一口气，但同时又涌上来另一口气，憋气。
夏力垂头丧气地低下头，继而再次抬起头来。我抗议！这件事情跟本案没有关系--
20
楚洁站起，默默地走出法庭。在出门的一刹那，她不小心迈空了一个台阶。她身体一栽，差点摔倒在地。幸好她一伸手抓着住旁边的栏杆。平静了一下，走出法院的大门。
编辑：微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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